前後好幾進,院落有始國東方格局的寬敞,建築卻是屬於南方排雲國的精巧,堂前一片花海,有自簷垂下的,有狹廊擺著的,石板路旁種的,綠意與花、院落和建築和諧的融為一體。


    四下幹淨,也靜得很。她佇足。


    「不喜歡這裏?」他口氣溫和。


    卻有股不容人忽視的勁道。


    她搖頭,歎息,不得不承認,這屋子,她喜歡到一眼就看上了。


    像是專門為她量身打造的。


    「你喜歡就好。」深深看了她一眼,雖然她一個宇都沒說,卻像是完全知道她搖頭和眼神裏的意思。


    「往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不必拘束。」


    「家?」她低喃,心思複雜。


    她眼前浮起綿延沒有盡頭的黃色琉璃瓦、紅色宮牆,簷梁上不是雲紋,就是細密的鏤著牡丹、芍藥等華貴的花雕,她腳上穿的是用銀絲線搪出來的淺色龍鳳步履。


    二十幾年的回憶有美好、有殘酷,再不願意,還是會有想起的時候。


    「嗯,家。」神色平靜,口氣堅定。


    他領著她走進內院,曲折回轉,兩間正房、四間廂房,她住的是南邊正房,石子漫路,一大片竹林,鳳尾森森,龍吟細細,進了房裏,竹影透窗,一縷幽香傳入,滿室綠意,桌椅條案都是竹器,圍欄的床、銀鉤裏掛著青紗帳幔,軟被暖枕,女子房裏的一應事物統統都有,甚至更為精致。


    「你真懂享福,這裏就像神仙洞府。」


    「鄉下地方就是大,圍起牆來,想圈多少圈多少,圍上半座山也沒有人管。」在城裏可不行,台階多一階都是抄家滅族的罪過。


    「你說笑了。」她臉色平靜。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想圈多大的地,就圈多大,擁有這種特權的,隻有妄為的皇室宗親。


    「這半座山都是你的?」一個莊稼漢子竟如此大戶?


    「你想要嗎?」


    「我什麽都不要。」


    她曾經擁有過的比這世上任何人都還要多,失去的速度也相對的快,這讓她痛苦的明白,沒有什麽東西是能長久擁有的,就算感情也一樣,說沒有,就沒了。


    「什麽都不要。」他咀嚼,聲音有絲幽然。


    「我什麽都不能給你嗎?」


    她不懂他那幽然從哪來的,但是往後,他們有三年要相處,過場還是要走的,有很多事情不是想省略就能忽視的,雖然非常不喜歡長篇犬論,甚至希望他什麽都不要問,直接忽視就好了,但是她微小的希望很難達成,他看起來就一臉等著她發話的樣子。


    「你已經給了,典書上寫得很明白,你我的義務權利為何,白紙黑宇,一條條都很清楚,況且人不能太貪心,拿了自己該得的東西就好,太貪心,失去得更快。」


    他不自覺身體一顫,扯動著顏麵,臉皮怪異的抽動了下,半天無語。


    兩人就這樣相對站著,隻有透進來的綠意隨著光線掠影,又更往屋裏邁進了一大步,將兩人圈在其中,像寂然不動的剪影。


    霜不曉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安靜了下來,雖然一路上,他話也不多。


    他不動、不說話,卻也不走,是跟她耗上了嗎?


    那是一張平淡到轉眼就會忘的臉,可為什麽那雙眼會像浸潤著月光的水潭,教人忍不住要看,再看,轉不開眼?


    找不到話題,她隻能客氣的問他的名字。


    「我在家排行老二,爹娘都叫我排雲,隨便你想怎麽叫我都可以。」


    沒有刁難擺譜,她沉吟了下,「二爺。」


    平頭百姓可以把國號拿來當名字用嗎?皇家不是最已坐聾通個?這排雲國令人驚訝的事情還真不少。


    雖然不是他想要的稱呼,不過,算了,這種事情急不來。


    「坐下來吧,折騰了半天,你也倦了吧?」他率先坐下,拿起茶盞,倒了茶卻是往她麵前推。


    「你初來乍到,對這裏不熟悉,我先撿幾件這家裏的事跟你說。」


    她果然坐了下來。


    「這個莊子人口清減,成員不多,龔嫂管灶間洗衣的活,發叔打掃看院子,偶爾會有個二楞子過來,家中的開銷用度我會讓帳房每個月給你送上,要是有另外的需要,自己拿也可以,不用問過我。」


    她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他。


    「就……這麽信任我?」


    這樣的他,要多少女人沒有,她果然是用來暖床的工具嗎?


    「我信。」


    「沒有人這樣的。」


    起先的雲淡風輕忽然不見,自在不起東了,她不喜歡這種擺明了的信任,她寧可他把自己當擺設、當買來的貨物,或者被無視、被冷落都好,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會吃人心的信任。


    「我就這樣。」


    「你……隨便你!」


    什麽曲意順從,這壓根就沒在霜不曉的腦子裏發過芽、有過苗,一直掛在臉上的平靜成熟霎時全消,孩子氣的倔強顯露了出來。


    「好!」


    這樣也好?


    什麽架子也沒有,是她運氣好,撿到寶嗎?


    她越來越不懂他了。


    好不容易看似有進展的氣氛僵了,霜不曉把茶一口喝盡,然後又替自己倒了一杯,再喝光。


    自始都沒想過要替這個新任典夫倒杯茶喝。


    他也不在乎,看她喝得急了,還會要她喝慢些,茶水多得裉。


    「那……你的家人呢?」罷了、罷了,本來不想知道的事情都一並了解吧。


    「我爹娘他們交遊廣闊,喜歡城裏的繁華熱鬧,我卻好靜,喜歡這種鄉下地方,改日你如果想,再帶你去見他們,至於平常可以不用理會。」語氣平淡到了極點,但仿佛就是知道她的不安所在。


    「我也不知道要再問什麽,基本上現在已經沒問題了。」


    「你沒問題?那怎麽不問我對你有沒有問題?」他又試探。


    「要是我不想說呢?」雖然這樣自私,但是她真的沒什麽好交代的,就算把兩人的家世身分都摸清楚了,又怎樣?不過是露水姻緣。


    「這樣好像有點不公平。」


    「這人世間有什麽是公平的?男女不公平,感情也一樣。」她喟歎。


    「別想到別的地方去了,你想說的時候就說,不想說,也不要緊。」強迫不是他想用的方式,未來還長得很,他們有的是時間。


    「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她點頭,起身斂裙行禮。


    聽他要走,她一點挽留的意思也沒有,待他跨出房門,就用最快的速度關上門。


    看著自己吃了閉門羹,他隻錯愕了下,這脾性……都沒變呢,摸摸鼻子,一臉莞爾離開了。


    房裏頭剩下霜不曉。


    她慢慢的坐回剛才的椅子上,緩緩解開自己一直不離身的包袱。


    四方巾裏什麽貴重的物品都沒有,隻有一隻布寵物。


    她把雪球抱在懷裏,摩挲它一長一短的耳朵,又愛憐的摸摸它的四肢。


    仔細看,雪球的眼珠是用衣服上紅色的絆子縫的,小小的眼睛,鼻子、嘴巴則以紅、黑兩種絲線繡上去,長年累月被人撫摸碰觸,卻全身雪白,想是主人非常愛惜的緣故,它竟然還有幾分新,雖然針法別得很,模樣也談不上可愛,卻隻有它陪著霜不曉從自己的國家流浪到異國。


    她把雪球鄭重的抱到床頭,替它尋了個舒適的位置。


    「小雪球,我們要在這裏住上好一段時間呢,剛剛那個人,你喜歡嗎?他看起來不壞對吧?你又要笑我隨便相信人了,別擔心,我已經學乖,不會再隨便相信人了。」


    把頭埋進雪球的肚子,雙眼緊閉,隻希望再也不用醒來。


    入門的頭一天,她以為到了晚上這二爺會有什麽特別的要求,不料,鳳排雲隻是叫人傳話,要她早點歇息,他今晚不過來了。


    放下心裏大石頭,她睡到天光大亮。


    不過,逃得過一晚,第二晚、第三晚……


    更多的夜晚呢?她的好運會在哪天走到頭?


    第二天,鳳排雲過來時,看見屋裏多了那隻布寵物。


    他定眼看了看,黑湛的眸閃過複雜的情緒,隨即垂下眼瞼。


    她千裏迢迢,帶在身上的,居然是那隻叫雪球的布寵物,那塌鼻子、長耳朵,他在公主府時就見過無數次,她總是摟著它睡。


    他對她,真的不夠好,讓她寧願找一隻布做的狗陪伴。


    在心中竊想過不隻一次兩人相遇的情景,雖然真與她重逢了,可以如常交談,可以同住一個屋簷下,這最深的夢培,真實的湧到了他麵前,但看到這隻狗,他心中卻半分喜悅也沒有,隻覺得悲酸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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