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給自己綁小腳,她要隨心所欲,即便和以前受的教育相連悖,也不在乎了了。


    有人曾經告訴她如果大膽,天下可去,小心則寸步難行,她做到了,現在他們都不在那個步步都是規矩方圓的世界裏,不必告訴自己要謹慎小心再小心,她可以隨心所欲做任何她想做,就算別人認為是離經叛道的事情。


    離經叛道……這事,她做得還少了嗎?


    不管了,反正,她就是要把自己賣了。


    「這不足以成為租妾的理由。」


    聞言,她起身欲走。


    「怎麽?」他錯愕了,不知道自己說岔了什麽。


    她沒走成,細弱的肩頭被王大娘給按下,回了座位。


    她不讚成歸不讚成,可一路觀察下來,覺得這個叫排雲的男人算是可取,坐在她這小廳裏大半天,卻沒有絲毫不耐煩。


    性子這麽好的男人,老實說真的少有。


    霜不曉猶豫了半晌,「如果我說沒有理由,你信嗎?」


    很好,很任性的話。


    「其實理由很簡單,就一個錢字。」錢不是萬能,沒有錢卻萬萬不能。


    他臉上不動,卻示意聽見了。


    「那要是有了孩子……」


    「不會,如果大爺堅持要圓房,我會喝避子湯……」說到這,仿佛有些不確定,自言自語的扳起手指,「……聽說用麝香做成的‘了肚貼’用來貼在肚臍上有了結受孕效果,要不,‘藏紅花’聽說也行。」藏紅花是宮廷傳出來的避孕秘方,尋常人家可不會知道這東西的用處和出處,她壓根沒想到自己的「自言自語」全落入了支著耳朵聽的男人耳裏,他的眼底掠過像是笑意的東西,但是很快收斂不見。


    回過種來的霜不曉遲鈍的發現,跟個陌生男子第一次見麵,她竟侃侃而談圓房、避孕之事,唉,這臉丟得還不夠,還有什麽沒說到的?


    自覺失態,她又恢複麵無表情。


    王大娘看著好不容易有點進度的兩人又陷入冷場,趕緊重拾話題,將霜不曉的來曆做了比較詳細的說明,隻道她是從始國來依親的姑娘,無奈依親的對象早就不知所蹤,而始國和排雲國相距千裏,一路走來,盤纏早就花光,為了籌措回國的旅費和目前的生活費用,這才想貨人做妾。


    話雖然說得不盡不實,卻也讓人挑不出錯處。


    王大娘一邊天花亂墜的說著,眼睛金光卻看著她的姑奶奶,隻見霜不曉安靜的看著桌麵,好像那上麵有朵花似的,無論自己賣力的說什麽都不幹她的事。


    說要貨人為妾的到底是誰啊……


    伸出魔掌,目標,霜不曉的衣擺。


    一拉二拉不夠,再三拉四扯,五就用足了力氣,隻差沒弄出聲響來了。


    霜不曉柚回衣擺,迫於壓力,隻好再度開金口,「你要是嫌棄我這張臉,可以直說。」


    原來要把自己賣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姑娘不嫌棄我是個粗鄙的莊稼漢?」


    「不會。」然後很慢很慢添了下麵的話,「事業無貴賤,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什麽不好?」


    「女子不都希望自己的男人能掙副鳳冠霞帔給她,榮耀自己?」他閑閑的握著荼杯,垂眼細觀,卻沒有喝的打算。


    「不過是個死物,要了,能吃能用嗎?」她不屑的嗤鼻。


    那些東西她看過的還少嗎?


    「那就這麽說定了?」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霜不曉抬眼看他。


    坐在她麵前的男子垂著眼,讓人看不清他眼裏的神色,一般的麵貌,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也不歪,平凡的挑不出一絲錯來,但是以女性直覺,她心頭一股隱隱的熟悉感又是從哪裏來的?


    她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這人的樣子,像見過一般,但她心裏又十分清楚,他們並沒見過。


    自己太杯弓蛇影了。


    「你們都談妥了?」被晾著喝茶、嗑瓜仁的牙婆眼見事情成了,心裏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落。


    慢吞吞的掏出準備好的典書。


    「這是典書,一式兩份,出典的期限、條件、權利、義務都在上頭,兩位看清楚了,要是都同意,煩勞兩位一塊蓋個手印,這事就算成了。」


    「拿過來吧。」他說。


    她也拿到自己的那一份,粗略的瞄了遭,蓋下自己的手印,互相交換後,留下對方的那一份,就算完事了。


    「有什麽東西要拾掇的?我可以等。」付清仲介費,給了整數,男子轉身問霜不曉。


    「我的行李隨身攜帶,隻有這個。」


    將放在身邊的小包袱提了起來,小小一個,可能連換洗的衣物都裝不下。


    站起身的他身量很高,高得她必須稍稍仰頭才能看著他的眼。


    那雙眼,怪異的熟悉。


    「走吧。」


    「嗯。」


    這男人由裏到外是個呆頭鵝呢,不介意容貌,對不願借腹生子也沒有怨言,租了她這麽個女人回去,難道帶回去供著?或者……暖床?


    她自嘲的想,這樣也不錯,她總算還有點用處。


    「這麽趕?」王大娘有點舍不得了。


    踏出王大娘家門檻,霜不曉誠摯的轉身彎腰行禮。


    「大姊,這些日子以來多謝你照顧,不曉在這裏道別了。」


    「你這丫頭,說走就走,也不緩個幾天,讓我們好好道個別,你這沒心沒肺的,見了男人就跟人家跑了,我……還真舍不得。」大娘扁嘴了。


    「大姊,我會回來看你的,不都在青石城嘛。」她笑笑,忍著泛起的心酸。


    「說話要算話,大姊家的門會一直為你開著。」真的舍不得啊,甩甩柏子,抹抹眼。


    「嗯。」


    那男人在幾步之外,靜待兩人話別。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王大娘看著他們消失在巷子轉彎處,而後低頭摸著腰際鼓鼓的票子,心裏百般掙紮。


    丫頭,你不會怨我吧?


    幾天前那個男人來找她,告訴她一個長長的故事,然後請求她幫忙,她思前想後,差點沒想破頭,終於答應。


    也才有了今天的事。


    丫頭、丫頭,你可要幸福,才不枉大姊做了小人!


    「等一下。」轉角就是大街,霜不曉看了看車水馬龍的一角,忽然出聲。


    「怎麽?」


    她拿出紗笠遮麵,「好了。」


    「我不在意你的臉,在外麵你可以隨心要戴不戴,在我麵前永遠都不必。」


    「我是為了要防風沙。」


    他訕訕的笑。


    「這樣也好。」


    兩人又往前走。


    這邊的街道呈土字行,經過酒館、荼樓、衙門、布莊,出了門樓有座石橋,橋約奠三尺寬,兩邊沒有木欄,腳下的河水嘩啦啦的奔流洶湧,她走到橋中央,站在那,風吹得她像是大風裏的一片樹葉,他看得心裏一緊,動作比想法快,伸手拉住她,快步從石橋上下來。


    橋下的岸邊泊了艘沒有扯篷的尖角船,水道的水清澈如碧。


    他先上了船,然後接過霜不曉的手把她拉上船。


    她隻覺得那隻手溫和有力,並不討厭。


    他跟舟子說了聲要到秦島,船「欸乃」一聲,劃破水麵。


    霜不曉抬起頭望天,白雲輕盈的掠過天際,再看向四同,水道寬闊,兩岸都是用很大的方石去填的,沒有青苔汙垢。


    他接過她的小包袱放在船艙,見她不坐,他也陪著站,她的衣衫隨風颯颯作響,長發在風中擺蕩,有一絲掠過他的腮邊,有種冷清的香氣入鼻,說不出來又抹不去。


    老看著遠山和近水也有點暈,他像是知道她的感覺,他伸手欲牽她坐下。


    「坐一下,坐者比較不暈。」


    她模糊的看著他的手,忽然聽到船家吆喝了聲,「大爺,靠岸了。」


    他踏著跳板上岸,又牽過霜不曉下船,然後摸了一串錢給那船家。


    那船家收下,道了謝,篙在岸邊處點了下,船輕輕的離了岸。


    雖然也在這裏住了幾個月有佘,但是她從來不知道有這叫秦島的地方。


    它不隻有水路,還有陸路,地方看起來很大,方圓居然不下百裏。


    一座莊子建在山丘上,一邊是嶙峋岩石,一邊水色動人。


    上了坡,道路兩邊居然有碉堡和尖銳的柵欄,另一邊多是房舍。


    大門十分沉重,不知道什麽做的,包著銅角,一邊貼著褪了色的福宇,德宇,石牆左右綿延開來,看不到盡頭。


    一邊是拎著一隻小包袱,便宜老婆心安理得的進了人家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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