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三的描述裏,梁玉琢就是一棵野草,出身尋常,卻難能可貴的是有顆向上的心,腦筋也靈活。


    再者,幾次接觸下,他也發覺了這姑娘是個好的,便是有野心,那也是為了生活,憑著自己手腳去拚的野心。


    如若不是這樣,他倒也不會幾次出手。哪怕他如今卸了這指揮使的腰牌,也不會為了入不了眼的人浪費時間。


    和上回一樣,從二樓借了書,梁玉琢下樓到書案前謄抄。


    早有校尉將書案上的東西整理幹淨,鋪好的宣紙手感順滑,瞧著就不尋常。


    梁玉琢摸了把宣紙,有些猶豫。


    然,邊上的一方青石綠的硯台內,黑墨一點一點地被研磨開。末了,鍾贛抬手,遞過一支沾好墨的筆。


    「寫吧。」


    梁玉琢的字還是有些醜。每落筆一次,她的臉上便滾燙一分,奈何身旁的男人卻好像沒瞧見她的窘迫,一直微微垂著頭,看她將一張宣紙謄抄滿。


    這手字,雖然沒什麽模樣,卻好在骨頭沒癱,多練練就能成一手好字。回頭,倒是可以給她找一些字帖來臨摹。


    「小豆何時成熟?」


    「鍾叔你為什留胡子?」


    同時的發問,讓梁玉琢驀地尷尬,握著筆的右手緊了緊,低頭趕緊抄兩個字。


    反倒是鍾贛,卻似乎隻覺得有趣,眼底劃過笑意,答道:「躲麻煩。」


    躲麻煩?


    梁玉琢微愣,抬頭再看他的容貌,隻覺得還真是留著胡子的時候安全些。


    好歹能躲開些狂蜂浪蝶,這張臉……著實容易惹麻煩。


    梁玉琢心裏多少明白,鍾贛的身份應當不隻是錦衣衛校尉而已。老三他們也不止是校尉,看他們對鍾贛唯首是瞻的模樣就知,他的身份理應不止是校尉。


    隻是,鍾贛不說,她便也本分地不去過問。


    「小豆幾時成熟?」


    鍾贛沒忘自己剛才的詢問。


    「就快了。」梁玉琢笑,「等鍾叔回來,我就拿小豆做些吃的過來。」


    話說完了,她才想起來,鍾贛興許出身並不低,又是錦衣衛,哪還有什麽東西是沒見過,沒嚐過的。心下頓時一泄,有些慚愧:「小豆這東西,也不是什麽稀罕物,鍾叔隻怕早嚐過了……」


    「你做的我沒嚐過。」


    「……」


    梁玉琢抬頭。


    她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身體裏的這個魂魄到底是成年人的思想,如果是在之前,麵對年紀可能比自己大上兩輪的大叔,聽到這些話,她隻會當成是長輩對小輩的疼惜。


    可如今,看清了胡須後頭的這張臉,分明不過二十餘歲的模樣,再聽這話,她心底難免會覺得有些怪異。


    隻是,鍾贛的眼神太過正直,裏頭並沒有其他情緒,波瀾不驚如同深淵潭水,看不穿,瞧不透。


    「小豆能做許多吃的。除了常用的粥,還能與山藥一同做成糕點,和米粉一起做成年糕,還有紅豆酥一類的點心。」


    看著扳著手指在說話的少女,鍾贛頷首,隨意應了兩聲。


    他出身並不尋常,小豆在府中不過是尋常的吃食,算不上稀罕物,可瞧著梁玉琢認真的模樣,他卻有些不舍打斷。隻聽著她一個一個地報出名字,再仔仔細細說一遍作法。


    等到門外的校尉進來換茶,她才想起抄書的事,懊悔地拿起筆,低頭繼續謄抄。


    狗爬一般的字呼啦啦抄滿了幾張宣紙,梁玉琢盯著跟前攤著的紙,想到鍾贛要出任務,猶豫了片刻,想要索性將書借走一段時間。


    隻是話還沒說出口,老三的大嗓門就在書房外急吼吼響起。


    「指……老大,韓公公來了!」


    鍾贛聽到喊話,伸手按住準備起身的梁玉琢,微微搖頭,旋即出了書房順便帶上了門。


    腳步聲從外頭傳來,有些急促,卻並不慌亂。


    期間還有漸漸遠去的對話。


    「老四,傳令下去,府中留十人,其餘跟我走。」


    「是!」


    「老三,你留在這裏。」


    「咦?為什麽又是我……」


    聽著聲音越來越遠,似乎已經出了漱玉軒,梁玉琢坐在書案前,瞧著攤開在手邊的書,最終歎了口氣,將書闔上,重新送回二樓書架。


    填滿書的幾個架子,帶著墨香,將她緊緊包裹。從軒窗外吹來的風,透著夏末漸起的涼意,將燥熱的兩頰漸漸降下溫來。


    梁玉琢靠著書架,長長籲了口氣。


    「這麽張臉……真是作弊。」


    與書房內的情形不同,鍾贛此刻接了聖旨,正微微低頭,同韓公公說話。


    今上身邊最得臉的幾個太監中,韓非最有人望,平日裏幾乎是今上的半個影子,就連皇後也要給他幾分臉麵,更不用說後宮中的那些妃嬪,哪一個不是上趕著拍他的馬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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