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沒洗過的手上還帶著腥味,梁玉琢瞧見那糊在後腦勺上的巴掌,微微皺了皺眉頭:「等下還有兩隻雞,我去給你們打盆水,吃之前先洗把手。」


    因著熟悉了,梁玉琢說話也隨意了一些。老三扔下螃蟹殼,跳起來就喊:「別別別,我去打水,姑娘你坐,你坐!」


    等老三打來說,瞧見高廚子蹲在梁玉琢邊上,兩人正聊著什麽,咳嗽兩聲走過去,輕輕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腳。


    「水來了!」


    「吃完螃蟹再吃雞,這日子過得賽神仙!」老三有些得意地伸手要去扒埋在柴火底下的東西,半天扒拉出一團黑漆漆的土來,「額,姑娘,這東西要怎麽吃?」


    梁玉琢頷首:「早年叫花子偷了雞,去掉內髒之後,隨便糊上泥巴就這麽扔火裏烤出來的。等泥巴幹了雞熟了,把外頭的泥敲掉,裏頭的雞肉就出來了。」


    她動手之前問過老三吃沒吃過叫花雞,當時不光是老三,就連高廚子他們都一頭霧水表示沒聽過這名字。等到她讓校尉找來泥巴糊上兩隻山雞扔火堆裏,這幫人還一臉暴遣天物的表情。


    可這會兒,吃過從沒嚐過的鹽焗螃蟹後,再看叫花雞,怪是怪了點,但心裏頭他們已經是相信能吃到美味了。


    「是要把泥敲掉是吧?」老三問著,沒等梁玉琢讓人去找錘頭,就瞧見他一把抽出腰間的刀,刀背向下,朝著泥巴猛地敲下去。泥巴幹脆利落地被敲下來,果真從裏頭露出了光潔的一整隻山雞。瞧見熟透了的山雞的瞬間,老三把刀一手,樂嗬道:「嘿嘿,梁姑娘,這雞真香。」


    梁玉琢捂臉。


    繡春刀啊,拿繡春刀當錘頭砸叫花雞,這要是叫那位她還未曾謀麵的錦衣衛指揮使或者皇帝知道了,會不會怪罪她……


    一竹簍的河蟹,和兩隻山雞,對錦衣衛來說,大概隻能算是開胃小菜。高廚子丟下雞骨頭,到底還是又進了灶房做飯去了。幾個校尉滿心感激地幫忙收拾地上的殘骸。倒是老三,坐在邊上的台階上,懶洋洋地摸著肚子。


    「梁姑娘,你還在跟你阿娘生氣呢?」


    他這話一說,瞧見梁玉琢猛地轉過身來那臉上的表情,頓時心下大叫不好。


    果不其然,梁玉琢幾步走到跟前,叉著腰,眯起眼睛問:「老三叔叔,這事兒你怎麽知道的?」


    鍾府雖然和下川村離得不遠,可這幾日梁玉琢沒在村裏見著老三,突然聽到這明顯知情的問話,心裏頓生疑竇。


    老三尷尬地撓了撓臉頰,視線往邊上跑:「這不是……這不是聽說嗎,不過具體咋樣沒顧得上問,所以才問問你。」


    梁玉琢哦了一聲,算是終於找著可以傾訴的人,往台階上一坐,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聽到梁秦氏為了填補家用,花高價送兒子上學堂,老三猛地拍了屁股底下的石階:「這事你娘做的不厚道!」


    「嗯?」


    「說是把你嫁出去,可拿聘禮添補家用,那跟賣閨女有什麽差別!」


    「我也覺得沒差別。」之前才答應過不賣女兒,轉頭過了沒多久卻又動了嫁女兒的心思,說來說去,不過是換了名頭。不過說到底的,當初能夠為了照顧兒子,不給發高燒的女兒抓藥救治,那時候隻怕原身已經心寒到極致了。


    「你放心,這事有老三叔叔在,絕對成不了!」老三拍著胸脯,心裏盤算著要怎麽給指揮使寫信傳消息。


    「謝謝老三叔叔。」


    「我阿娘當初生了七個娃。我是老三,其餘都是姐妹。上頭的大姐跟二姐,從我出生的時候就沒見過,聽說那幾年正好大旱,地裏沒糧食,我阿娘為了肚子裏還不知道是兒子是女兒的我,把大姐二姐都賣了。」


    「那你後麵的四個妹妹呢?」


    「四妹跟我是雙生,生下來沒百天聽說就讓我阿娘賣給了一戶想要閨女的人家。後來我懂事了,知道我阿娘早前有賣女兒的事,也知道為啥村裏頭都看不起我們一家,我就守著剛出生的五妹妹,不肯讓我阿娘帶。」


    「後來呢?」


    「五妹八歲的時候,六妹七歲了,七妹四歲。趁我去幫人砍柴的功夫,我娘把五妹賣給鄰村的寡婦當童養媳,六妹小時候被打破了相,就拿去給一個瘸腿的男人換了三十斤糙米。七妹……」


    「她怎麽了?」


    「七妹差點被賣掉。幸好我回來了,才把七妹保住。後來我就帶著七妹出了村子。剛進錦衣衛那年出任務,因為得罪了人,七妹被連累到,沒了。」


    話說到這裏,梁玉琢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老三的臉上除了回憶,並沒有太多悲傷的表情,也許是因為錦衣衛當久了已經對這些人情冷暖感到麻木,也可能是對這些已經徹底放下,他說話的時候就好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可等到他回頭咧嘴笑的時候,梁玉琢還是發現了他眼角發紅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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