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又儀道:「風的容貌本是秘密,公主冰雪聰明,自然猜得出風的身分。」


    「哦,原來是秘密啊,這麽輕易就說給本公主聽……」瑰月笑笑,秀眸閃亮。


    「如果太子妃有替身,太子又怎麽沒有。看來,那天牢的太子,也不定是真的嘍?」


    「或許吧。」寧又儀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內心卻是緊張到極點。她說錯話了?但,她隻能這麽說。七決定讓她冒用風的身分時,定然料到影子侍衛秘密無法繼續保守了。


    「或許啊——」瑰月懶洋洋地拉長聲調,無限慵懶,手中長鞭卻如遊龍般迅疾揮出,直向寧又儀臉龐飛去。


    寧又儀退後一步,身子盡力後仰,同時揮臂擋鞭,才勉力閃過這一鞭。左臂卻還是被鞭梢掃了一下,頓時一陣火辣辣的疼。


    她還未站直,隻聽得瑰月一陣冷笑,「太子妃的侍衛,也就這點本事。」


    「風這是給公主留點麵子。」


    經寧又儀這麽一提醒,瑰月似乎想到七抓住她鞭梢的那一幕,秀眉輕皺,忽而歎氣道:「其實,不管那太子是真是假,一刀殺了他豈不幹脆。殺對了,正遂我意.,殺錯了,不過一個替身,也沒什麽大不了——就隻可惜了他那好皮囊。」


    寧又儀僵立著,背脊漸有冷汗滲出。這話,她不好答,又不得不答。


    「風,你說呢?」瑰月緊追一句。


    「確如公主所言。」


    聞言,瑰月再次展顏,恍如紫瑰花開。「建安公主名滿天下,本公主欣羨已久,本想與她說說私房話,可惜你竟不是她。」搖搖頭,喊人進來送寧又儀回囚室。


    寧又儀剛舉步,又被瑰月叫住,接住她拋來的一隻小瓷瓶。「這是上好的金創藥。太子挨的那一鞭,不輕啊……」她的語氣悵然若失。


    回到囚室,七仍靠牆閉目而坐,乍看,仿佛睡著了,但當鐵門哐啷哐啷的鎖上,薩羅國士兵走遠之後,他忽然睜開雙眼,眼光淨澈,像什麽都瞞不過他。


    看出他眼中詢問的意思,寧又儀簡略地將剛才石室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這事不是秘密,倒也不用掩飾。


    當聽到她沒有完全躲過瑰月那一鞭時,七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寧又儀拿出傷藥。「瑰月公主給的,說是金創藥,不知真假。」


    七瞥了一眼,道:「瑰月公主身分尊貴,絕不屑做那等下作之事。」


    寧又儀點點頭,拔開塞子,一股清香飄了出來,正待幫七上藥,左臂卻被他抓住。七細細查看她的鞭傷,接著倒出一點藥粉,輕輕往她臂上抹去。


    那藥果真是上品,抹到肌膚上時,寧又儀隻覺一股涼意散開,疼痛登時消了許多。可當她想幫七塗的時候,卻差點被拒絕。


    七的態度轉得極快,忽而又道:「好。」此等小傷,他自是毫不在意,但太子絕不會不在乎。


    寧又儀撕下一塊裙擺,輕拭他左肩傷口周圍的血漬。突然,她停下手中的動作血流過的地方,肌膚似乎特別容易擦得幹淨,膚色深深淺淺,有些不平,分明是一道道疤痕。在記憶中的地方,她稍稍用力,多擦了幾下,一個圓形小疤露了出來。


    寧又儀的心狂跳起來。


    是他!是他!


    七按住她的手。「上藥就好。」


    寧又儀點點頭,再不去管那些血漬,隻往傷口上抹藥。鞭痕很長,橫過整個肩背,直到右腰。如左肩一般,除這鞭痕,他整個肩背都是平滑的肌膚,絕無一點傷痕。不過,現下她猜出來龍去脈,明白這不過是上了易容藥的結果。


    驊燁太子養尊處優,即便習過防身之術,也是點到為止,絕無受傷的機會;而做為太子的影衛,露麵的都是極危險的場合,受傷乃家常便飯,為了假扮太子,自是需要易容藥來掩蓋肌膚上的傷痕。這易容藥雖效果逼真,卻是遇水則掉。掌心極易汗濕,因此露出些許火燒之傷,被她輕易瞧見,而這肩上的圓疤若非被血浸過,她絕不會發覺。


    靜靜地抹著藥,寧又儀雙眸漸漸盈滿淚水。他全身都塗滿易容藥,那豈不意謂著——他全身都是傷。


    「痛嗎?」七發覺她的不對勁,執起她左臂細看,放心道:「這藥不錯,稍忍一會,很快就會好。」


    寧又儀再也忍不住,急忙垂下頭,眼一眨,兩顆淚悄無聲息滲入草墊中。


    七眉頭輕緊。任他對全盤局勢看得再透,也想不明白這小女兒心思。


    寧又儀不敢說話,怕被人偷聽了去,更怕自己哭出聲來。她拉過七的手掌,在他掌心慢慢寫道——


    祭台。箭。跳。


    「不過小傷,風不必憂心若此。」他的語氣鎮定自若,攤開的手掌卻微微顫動。


    寧又儀繼續寫——你?


    七輕點下頭。


    ——中秋。火。你?


    七又點下頭。


    真的確定了,就是他!此時此刻,寧又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十年的思念,無數的少女心思,是準備說給未來的夫君聽的,誰會料到,她準備傾訴的對象,隻是個影子侍衛呢。


    如今,她唯有感謝一途——謝……


    寧又儀還未寫完,七打斷她,在她掌中寫道——


    職責所在。


    他的眼總是明如秋泓,而此時卻深不可測,讓她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就如真正的驊燁那般。漸漸的,寧又儀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太子驊燁,還是影衛七。


    她想起中秋大婚那晚,當得知太子並非祭台上救她的少年時,心頭刹那的冰涼。而此時,真正的祭台上的少年說,當初救她,隻不過是完成任務。他以身擋箭,他緊抱著她,輕輕說「莫怕」,他還送了她防身匕首——這位了都隻不過是他職責所在!


    自己念了十年的人,一個並非其人,一個就當那是樁任務。這十年的光陰啊,就這樣,被悄悄抹殺了。


    寧又儀俯下身去,將臉藏在手裏無聲地落淚。


    她哭了很久,七的手掌一直墊在她的於下,漸漸被溫熱的淚濡濕。他一動不動,直等她平靜下來,才輕輕抱過她,幫她擺了個舒服的姿勢。


    三天三夜,從皇城一路換馬疾馳到塔木城,又接連經曆了救人下獄盤問,寧又儀早已倦怠難支,哭著哭著,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輕拭她臉頰的淚痕,七無聲地歎了口氣。她大概還不知道她給他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這本是設好的一個局。他扮做太子佯裝被捉,如此關鍵的人質在手,薩羅國必定輕敵,歲波一戰,便是太子驊燁反撲之時。這計劃天衣無縫,影子侍衛的樣貌,從來都是皇朝最高的機密,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隻可惜太子妃的出現,讓他不得不故意泄露這個秘密。


    太子驊燁和建安公主的容貌天下皆知,若他要死守影子侍衛的秘密,那麽,太子妃便處於和他一樣危險的境地。他是人質,太子妃是同樣分量的人質。


    為了保護太子妃,唯一的辦法,就是堅持她是影子侍衛,讓薩羅人的注意力,通通集中到他身上來。


    但,能不能做到,他並無十分把握。


    事到如今,瑰月公主疑心漸起,局勢已脫離他的控製。


    不是沒有後悔過把太子妃帶入這淌渾水。


    他想起寧又儀從屋頂拋下繩索時,自己片刻的猶豫。他要脫身自是易事,但如此一來,太子的部署便會通通落空。他的一個轉念,太子妃便落入薩羅人手中,太子的計劃,由假而真。


    既然太子妃已經被卷入,他斷無能力一直護住她,即便他不替她擋那一鞭,瑰月也極有可能識破他倆的身分。再說,那一鞭,真的會抽花太子妃的臉。


    他暗自下定決心,他的猶豫就那一次,自此之後,隻要事關太子妃安危,他再不會猶豫,再也不會。


    「叮當!」突地傳來鐵鎖輕輕的敲擊聲,七抬頭看去,瑰月正巧笑情兮地望著他。


    鐵鎖已開。


    七輕輕起身,怕驚擾了熟睡的寧又儀,提起腳上鑽銬,悄無聲息地走出囚室。


    仍舊是瑰月和寧又儀說「私房話」的那間石廳。


    瑰月倚在榻上,臉上是慣常的笑容。「本公主此番請太子前來,是有幾個小小的問題想請教。」


    「公主客氣了。」七的神情是真正的彬彬有禮,毫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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