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痛吟,就仿佛一根尖銳的針,直刺進七的心頭。他輕輕擦著她額頭的冷汗,手竟有些發顫。他想,寧可冒著她永遠醒不過來的險,也不能在她清醒時拔箭。被箭羽洞穿身體的痛,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七穩了穩心神,出指如風,點了寧又儀的昏穴,接著,折箭鏃、拔箭、點穴止血、塗金創藥、包紮一氣嗬成,手法純熟至極。瑰月給的金創藥品質上乘,七等了一會,見再無異狀,這才解了她的昏穴。


    幾乎是立即的,寧又儀顫了一顫,眼角有淚逐漸滲出。有知覺就好,起碼說明她熬過了這一關,暫時活下來了,至於能否醒來——還得看她自己。七逼自己眼光離開寧又儀的臉,開始處理她身上其他的傷口。


    手腕腳踝被繩磨出的血痕、肩頭被撞的瘀青、指尖的刺傷……她這輩子受過的傷加起來肯定都沒這次多。七小心地一處處擦藥,當最後看到她右臂的瘀血腫脹時,心口一緊,終於忍不住一拳擊在身側的崖壁上。


    這是他的失職!這些本該都是他承受的痛苦,結果都加諸於她身上,這種過錯,就算有幾千幾萬支箭同時射進自己胸口,也無法彌補。他沒辦法把她的傷痛都轉移到自己身上,他不知怎麽才能讓她不痛。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顆淚直直掉下,落到她臂上。


    一時間,七隻能呆看著那顆淚在瘀血腫脹的手臂上慢慢滑散。


    七見過很多人流淚,傷心的、委屈的、驚喜的、絕望的……他知道,愛恨憎怨種種情緒,會讓人哭泣,這就是所謂七情六欲,但他沒想過自己也會流淚。太子是從不流淚的,他不需要學這個.,而他自己,從不曾想得到過什麽,當然也就從無失去。所以,無欲無求的七,是沒有眼淚的。


    七聽著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怦然有聲。現在,他終於明白,什麽叫做——心疼。


    「七……」不知是被石屑濺到,還是他剛才的動作震動了下她的身子,或者隻是巧合,反正——寧又儀醒了。


    七回神過來,低著頭,看都不看她一眼,抬起她的右臂,輕輕地將斷骨推回原位。


    痛得全身發顫,寧又儀本能地抽回手,卻抽不動。掙紮著再試一次,還是抽不動。


    「痛就喊出來、哭出來,不要一點聲音都沒有!」七的聲音,比往日更要冷上一分,若非如此,他根本無法冷靜地處理傷口。


    一隻冰涼的手費力地舉起,擦他臉上的淚痕。


    七咬著牙,將一截樹枝和她手臂綁在一起。


    「好高興啊……還活著。」


    七終於看向她。她的臉上竟然掛著笑,好像真的很開心。


    寧又儀指指自己心口,慢慢道:「好多了。以前……箭好硬。不要擔心……很好……」


    「閉嘴!」


    她該死的就不會少說兩句?她知不知道,看到她明明沒有力氣還要拚命說話的樣子,他就心痛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寧又儀聽話地不再開口,左手卻四處摸索,找到七的手後,滿意地抓住。她輕笑道:「七最好了。」


    七再次呆住。他終於發現,自己犯了一連串的錯誤——他應該扮成太子去救太子妃,而非用自己的身分;他不該對太子妃的傷勢表現得太過關心;他更不能在她麵前落淚;事實上,他最大的錯誤就是——他逾矩了!他的所作所為,根本就已經超出一個影子侍衛的職責範圍。


    七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探了探她額頭,滿是冷汗,幸好倒是不燙。想了想,他覺得還是幫主子澄清一下比較好。「太子這麽做,有四成的把握。」他將心口下方的秘密告訴她,並將把握說成四成。


    寧又儀點點頭,「我明白的。」她一直理解太子的苦衷,但六成不中的機率;問題症結不在於結果,而在於選擇的過程。在穀底時,當她發現來的是七而不是太子的那一刻,她對那個人的感情已經盡數成灰。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七。


    是七!一直以來,不顧一切救她的,是七,十年前在祭台,十年後在穀底。她總以為是太子,總在等著他,可到頭來,自己能倚靠的,隻有七啊。她都想不出,先要逃出城西天牢,再在兩方二十幾萬大軍中找到她,他怎麽可能做得到。


    「怎麽找到我的?」她輕問。


    七淡笑,「我想找,當然找得到。我是七啊。」


    寧又儀的淚一下洶湧而出。


    「怎麽了怎麽了?」七慌了一神,看看她心口,又看看她右臂。


    她搖搖頭。


    他自己都不知道啊……她看過他很多驕傲的表情,在扮成太子驊燁時的自信、狂放、傲然,再自然都是假的,隻有剛才那淡笑中驕傲的神情,才是真正屬於七自己的,連驊燁都沒有的驕傲呀。


    看著那酷肖的眉眼,她喃喃道:「七,你是七,不是驊燁。」


    七不明所以地點頭。


    「我是說……」寧又儀神色一變,咽下了後半截話。


    雖說身體裏沒有箭杵硌著的確舒服一點,但心每跳一次,就是空蕩蕩的疼,比之前好像更難受了。陡然間,心重重一跳,她隻覺眼前黑了一下,再仔細看時,是七擔憂痛情的臉。


    「剛才……」


    「剛才?你暈過去半個時辰了。」


    半個時辰?她怎麽覺得才一會?心下一慌,寧又儀微喘著,心跳越來越快,疼痛驟然變得難以忍受。


    七臉色一變,左手抵住她背心,內力源源不斷地往她體內輸去,護住她的心脈。寧又儀隻覺陣陣暖意在心周湧動,狂亂的心跳漸漸回複平穩。


    「我很怕……」她眼角微有濕意。


    「什麽?」


    「剛才我什麽都不知道七,你會不會丟下我?」


    「不會。」


    「如果有更重要的事……」


    「沒有。」


    「萬一?」


    「沒有萬一。」他肯定道,「保護太子妃就是我最重要的事。」


    寧又儀掩住他的口。「又儀。」她要求道。


    她不要他喊她太子妃,更不要他喊她建安,他不是別人,他是七。


    七並不與她在稱呼問題上糾纏,隻道:「我絕不會丟下你,放心。」他感到她的手又抓了過來,這次,他再不忍心抽離。


    她分明就是沒有安全感,因為被太子丟棄了一次,所以怕自己也會這麽做。其實,太子位高權重,才會有在太子妃和國家大事間選擇的兩難.,而對自己來說,目前重要的事,莫過於保護她的安全,並將她平安送回太子手中。聰慧如她,應該想得到這一層,隻不過身在局中,才如此慌亂。想及此,七忍不住用力反握住寧又儀冰涼的手,讓她明白,她從未被放棄過。


    七的手掌溫暖厚實,被他握著,就覺得無限的安心。寧又儀緊繃的情緒終於放鬆下來,頓覺絲絲倦意襲來。


    「想睡就睡吧,我在,不要擔心。」看著她困倦卻強撐眼皮的樣子,七安慰道。


    她信他,她不怕了,寧又儀想,隻不過她舍不得睡,怕睡著了,那溫厚的手掌又會悄然鬆開。她想了想,道:「七講個故事好不好?」


    這個要求有些古怪,他皺眉道:「不會。」他說的是真的,從來沒人給他講過故事。


    「那就,你自己的故事。」


    七搖頭,「我沒有故事。」話落,隻見她睫毛忽閃,眸中瑩然有淚,卻是忍著不掉下來。那淚凝而不落,反倒揪了他的心,七暗自歎氣,硬著頭皮講了起來——


    「太子說,我是從破廟撿來的,那時才兩歲。我四歲開始練功,學太子的一舉一動、語氣神態。六歲的時候,我突然很想自己的爹娘,太子就告訴我的身世,我就不想了。十歲的時候開始執行任務,」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和你一起的那次,太子獎賞了我。後來便一直執行任務,我命大,總死不了,倒是一、四、五、九、十二、十三,陸續都不在了……然後就是這次任務。太子對我很好,怕我死了,想把任務交給十一。我想十一年紀還小,就還是自己來了。」七想了想,無奈道:「沒了。」看看寧又儀神色,他小心翼翼地問:「不好聽吧?我真的不會……」


    「很好聽!」她打斷他的話,「七,好痛,我哭一會好不好?」


    七不言,隻輕輕摟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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