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守辰依言打開,裏頭竟然是單鳳樓平常沏茶用的茶葉。他有些無語又不明所以地看著單鳳樓,可單鳳樓也沒解釋什麽。於是他就帶著這罐茶葉到梟城來了,伯其他人粗手粗腳打破了瓷罐,他幾乎是片刻不離地帶在身上呢。


    那家夥不會是要他自個兒泡茶吧?那有什麽意思?何況他的茶藝肯定大大不如伯的。


    有人敲了他的房門。


    “進來。”辛守辰一陣疑惑。這時間,不管是泰蘭或達克鬆都睡了吧?難道是黃師父?


    推門而入的人卻讓他怔住,但臉上的笑隨即也拉開了。


    “你怎麽……”


    “來找你泡茶啊。”單鳳樓似笑非笑。


    其實是,三天沒見這小子,挺想念的。偏偏他遲遲沒拔下陶鈴上的蠟,她隻好自己來了。


    “看來我們是心有靈犀。”


    單鳳樓挑眉,揀了他對麵的椅子坐下,“案情有麻煩嗎?”


    “呃……算是,不過……”他並不是因為案子才想到他。辛守辰道:“你何時到的?用過膳了嗎?下榻何處?怎麽知道我在這?”


    “停。你小子怎麽了?”連珠炮似的問個沒停,“要我先回答哪個?”


    辛守辰一陣赧然,“我有些高興過頭了。”


    “……”雖然他這話讓她很欣喜,但也隱隱有些憂慮啊。單鳳樓真不知道自己是情願辛守辰對她隻是單純摯友的喜愛,又或者……噯!她想歎氣。


    “小子,你都沒想過,我給你那護身符,要你拔開封蠟,但我又怎麽在你拔開封蠟後趕來援手呢?”


    辛守辰怔住,“我以為,這隻陶鈴裏有你的法咒。”不過究竟是何法咒,他不懂,其實也不打算用,主要是單鳳樓的心意讓他很窩心,很感動。


    原來拔掉封蠟,他會親自前來嗎?那早知道他就……


    “是我的法咒沒錯啊。”所以他問她想泡茶怎麽辦,隻是隨便問的吧?單鳳樓沒好氣,以為他早該猜到了,她又問:“記不記得,有一回你回凜霜城,我比你早到凜霜城,也比你早回帝都?”


    “記得。”而且,那時他問嫂子,怎麽安排單鳳樓的住宿時,嫂子還一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問他“樂南侯打算何時來訪”……


    單鳳樓看他似乎有些困惑的模樣,折扇無力地敲著額頭,又無奈又好笑地道:“怪了,你平常查案子的觀察力到哪裏去了?那次,還有更早之前你奉命前往邊關,每個人都察覺不對勁了,就你傻乎乎的。”


    “……”


    “你沒發現,我隻出現在深夜,而且隻跟你見麵嗎?”


    那些鄉野怪譚總說,有種“東西”隻出現在深夜……


    “你……”辛寺辰一臉驚訝,讓單鳳樓又想敲他腦袋的是,他竟然一臉聽聞故友遇害的不敢置信與悲憤表情。


    單鳳樓再也受不了地悶笑起來,“你的腦袋能轉個彎嗎?”也許,因為和她在一起時,他太過放鬆了,心思總是直來直往。


    “是咒法?”他總算想明白了,又一次覺得單鳳樓的能力不可思議。


    但話說回來,能憑空造出一座“吟雪閣”的人,眼前的伎倆對他而言可能隻是雕蟲小技吧?


    “為什麽隻在深夜?”現在想想,不隻他離開帝都那幾次,單鳳樓平常主動找他時也幾乎是在深夜。


    “這算是我想出來的咒法吧,我命名為『夢行咒』。雖然我能幻化一個替身到任何地方,但是不代表我能想到哪就到哪,至少不可能憑空從帝都直接到凜霜城或梟城。”與一般人一樣,若是采步行或搭乘交通工具行動,是沒有問題的。有問題的是要去一個她沒去過,或者她也無法確實知道精準距離與方位的地方—即便以幻影形式存在,被刀砍了也是會疼、會受傷的,更何況若是卡在牆裏或掉進茅坑裏呢?


    “所以,我想到一個方法,現實世界的距離我不能控製,但夢境裏可不同,隻要那人見過我,我就能透過他的夢境,再由夢境回到現實世界,藉以來到那人所在的遠處。”也就是經由夢境製造一個通道,在沒有任何憑藉物讓她感應位置的狀態下,這是最快最安全的方法。


    “所以……我無意間睡著了嗎?”


    “今天倒不是,睡著的是泰蘭,我從他的夢裏走過來的。”換言之,她還真是無意間瞧見很多人的睡相啊,雖然她並無意冒犯,也不打算讓那些苦主知道她這麽做。


    “……是嗎?”辛守辰愕然許久。


    對於單鳳樓這種來去夢境和現實的能力,他隻有一個單純的領悟——難怪他常常睡到一半,身上多出了大氅或披風。


    “這麽晚了還不休息?”


    “有些環節想不透。”


    “你的行李呢?”


    “什麽?”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我讓泰蘭在你行李裏放了一組茶具。”


    辛守辰又是一陣愕然,良久,忍不住覺得好笑,“你們真是……”


    他隨即翻出這次帶到梟城來的包袱,裏頭果然有組用竹片匣子和棉紙收納的簡便茶具。


    單鳳樓真是一點也不意外這家夥把臥房當書房用,雖然作為臨時落腳處,簡便至上,可這家夥平日在自己府上,也常常徹夜待在書房裏。


    她突然想,她知道辛守辰為何不娶妻了。


    公事就是他的妻啊!噯……


    “誰教你除了公事以外,對什麽事情都少根筋啊。”


    對於好友的調侃,辛守辰笑得有點靦覥。


    “我去提水。”


    “讓祂去吧。”深夜裏要暢行無阻,還是式神方便。


    辛守辰又發現,原來單鳳樓給他的茶罐別有玄機啊。


    單鳳樓的茉莉茶,是以茉莉和茶葉一起烘焙。她還有另一帖養神茶,也是辛守辰的心頭好。最初那是雲雀調配出來,為了讓單鳳樓較好入眠的養神湯,但氣味可不算宜人,後來單鳳樓稍微改了幾樣配方,從那之後就隻有辛守辰一人獨享這帖茶和她的茶藝了。


    罐子有個小小的機關,可以放上兩種茶葉,底下一層就是養神茶。


    不同於茉莉茶的碧玉色茶湯,琥珀色的養神茶,香氣是醇厚樸實的調子,入口甘甜順滑。當熟悉的熱燙口感一觸及舌尖,辛守辰忍不住深呼吸,直想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原來他比他自己所以為的,還渴望這一刻的到來——與老友的暢談,共享一壺溫暖宜人的好茶。


    單鳳樓優雅而利落的沏茶功夫,對他而雷也是極為賞心悅目。


    “什麽環節想不透?”一如以往,單鳳樓從不避諱直接問他工作上的那些事,就像她也不管別人認為她貪財又戀權。


    辛守辰把他到達後的發現說了一遍,又道:“趙大飛不肯說出離開太守府之後他去了哪,倒是駐守城門的守衛說看見趙大飛在亥時出城門,不過現在守衛又改口他隻是一時眼花了。另外張儀生經手過的公文有許多都憑空消失——除了關於他的命案與趙大飛勾結黑風寨土匪的判決與紀錄,一件都沒少。”


    “遺失的多是哪一方麵的公文?”


    “都有,而且清檔房也表示絕不知此事。”他們隻是小小的官,當下一個個都跪地哭喊冤枉了。


    單鳳樓一陣哼笑,辛守辰接著道:“清檔房確實有人入侵,就在我到達的前一夜,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我看是故布疑陣,藏一起案子,目標太明顯,藏一堆案子,你就隻能大海撈針了。”


    “但是這麽做的話,很多人都會被扯下水。”


    “失職撤官跟砍腦袋,誰都寧願選第一個……一個個來吧,先說說關於張儀生命案,和趙大飛勾緒黑風寨的事,你怎麽想?”造假出來的檔案,總會露出馬腳。


    “我想先確定凶手究竟是不是趙大飛,雖然我覺得他無辜的可能性很大,還有那些官糧的去向,我不認為十幾名土匪能吞掉足以養一師軍隊的官糧。”


    “何以認為趙大飛無辜?”


    “呃……”


    辛守辰沉吟又略顯困擾的表情,讓單鳳樓失笑,她立刻道:“我明白,又是你的直覺。”而他的直覺總是很準——隻有辦案方麵。她想這是多年經驗使然,再加上,有時所謂直覺,多半是一些暫時整理不出頭緒的蛛絲馬跡在心裏留下的混亂印象。


    “因為,現在入冬了,任何重大命案,衙門都不會太快火化屍體,但張儀生的屍體在第三天就被火化。”


    “他的家人沒說什麽嗎?”


    “沒有,他們都認定凶手就是趙大飛,張家總管也一口咬定當晚曾聽見書房裏傳來爭執。”


    單鳳樓點點頭,她想,最後的手段,也不過就是她再以咒法進入趙大飛夢裏一探究竟。不過這家夥向來不喜歡這種方式,還是認為證據至上。


    辛守辰的堅持也沒有錯,人的夢境不見得就是現實,但至少是一個方向。


    不過,話說回來,秘密查案的他又怎麽見到趙大飛,還能進入清檔房?


    “辛大哥?”房外,一名女子的聲音響起。


    “……”單鳳樓麵無表情地、瞬也不瞬地看著仿佛也有些意外的辛守辰。


    原來如此。她有些粗魯地收攏折扇。


    辛守辰一臉無辜地看著似乎不太高興的單鳳樓趄身暫避到屏風後,才會意他不想被別人發現行蹤,隻好起身應門。


    來人正是司徒爍派來與他裏應外合的幫手。


    皇帝要求重辦梟城太守命案,受命的右輔臨時告假宣稱在家養病,若是就此罷休,不免讓人猜到事有蹊蹺,自然要再委派一名“幌子”作作樣子。


    單鳳樓這才想起,司徒爍重新委派了廷尉負責此案。客觀來說,單鳳樓認為司徒爍其實隻需要派專司律法的廷尉就夠了,當朝廷尉蘭雅秀還算正直,偏偏性格膽小無比,幸而善於和朝中所有派係打馬虎眼和四兩撥千斤才能活到現在。一個膽小之人怎能擔任國家司法的重責大任呢?偏偏蘭雅秀還真是破過不少奇案,隻是每當緊要開頭,他不是當眾暈倒,就是被嚇病了,據說司徒燦聖旨一下,蘭雅秀這家夥又在床上病了三天三夜,可司徒爍這回沒那麽好說話,硬是讓人把他給抬到梟城來。


    而蘭雅秀能屢破奇案,他的孿生妹妹蘭太芳功不可沒。


    “辛大哥,你果然這麽晚了還沒休息,身體要緊啊。”


    “蘭姑娘也早點歇著。”辛守辰一貫地有禮回應。初到天朝時,他的有禮對天朝女子來說顯得有些冷漠,多年來耳濡目染,他總算明白自己以前漫不經心又公式化的應對其實有些失禮。


    蘭太芳並非尋常閨秀,對辛守辰的客套並不放在心上,“我聽見辛大哥房裏有談話聲,所以過來看看。”


    辛守辰高大的身影依然動也不動地矗著,狼族男人高大,他這一站還真是差不多把這小小的門框給塞滿了。


    一來他意識到單鳳樓不想被旁人察覺行蹤,二來深夜裏孤男寡女確實也不方便共處一室,所以他並沒有任何邀請的動作,但也沒有明顯地下逐客令。


    “應該是蘭姑娘聽錯了。”


    蘭太芳和辛守辰也不算第一次合作,當年還未見過辛守辰時,她就對這個剛正不阿的右輔大人景仰不已,後來兄長承蒙聖恩,被拔擢重用,也與辛守辰數次合作破案。除了兄長外,辛守辰真是她少數打心裏敬佩的真漢子。


    “我是習武之人,耳力向來不會出錯。”蘭太芳說到這,又想起兄長總念著她這性格將來會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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