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去做最後的簽字手續。像林蕭然這種念書念得好好的、忽然辦休學的個案在音樂學院很常見,畢竟現代音樂的潮流以西方為主,學音樂是個燒錢的專業,或者換句話說,很多學生的家裏都屬於不差錢兒的,隻要有進入歐洲那些更好的音樂學院進修的機會,差不多沒有哪個學生能放棄。林蕭然,作為鼎鼎大名的林莫間的兒子,學校裏的很多教授對林蕭然會走出國進修這條路早就心裏有數,說句直白的,若不是當初林莫間夫婦舍不得把兒子高中畢業就遠送歐洲,後來夫婦倆又意外出了事故讓蕭然備受打擊著實沉寂了好一陣子,林蕭然早就應該坐在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的演奏廳裏了。直到現在,蕭然心裏其實也不願意離開家,但是他沒有選擇。原來的家對他來說是溫馨,是回憶,是讓他心靈靜寧的慰藉,但現在那裏就是洪水猛獸,想想那屋子裏的人,想想那些鳩占鵲巢的黑社會,蕭然第一次被林晰侵犯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該死心了。家,他不能永遠都守在那兒。蕭然聽說雛鷹總有一天會被父母逼著趕出家門闖蕩,可歎他的父母不在了,他卻……也許,這就是雛鷹的宿命。辦休學手續的過程很簡單。蕭然簽了幾份文件,幾份聲明,同時交了一筆費用,學校會暫時保留他的學籍,為期三年,然後他在校的成績單將會被譯成五種語言保存在學校的檔案係統內,如果蕭然申請國外的大學,那麽隻要給對方留一個參考號碼,這邊母校自然會把蕭然在校的所有表現電子郵件過去,至於暑期課程的這兩門,成績一旦出來,也會照此辦理。總之,學校操作這些已經駕輕就熟,拿錢辦事,皆大歡喜。辦完了所有的瑣事,也不過勉強到中午。蕭然背著包走出行政樓。他知道司機就在校門口等,他也知道如果林晰吩咐了讓司機在外麵等著,那麽他就決不能期待司機會玩忽職守離開大門,大門不能走,但是大學校園向來不可能隻留一處門!蕭然輕車熟路的在校園中穿梭,三食堂西邊有個小角門,能直通家屬樓區,到了家屬樓區就已經相當於走出校園的範圍之外了,家屬樓區的道路四通八達,至少有三條路可以避開音樂學院的正門停車場,蕭然挑了一條隻有‘內部人’才知道的捷徑小路:一般大學校園裏都有那麽一處護牆欄杆突然變得寬敞的地方,隻要低頭鑽一鑽就能少走不少路。這在校園裏是公開的秘密,但外人肯定不知道。鑽出那處護欄,穿出一道小馬路,蕭然就直接站在了另一條馬路上,這裏與學院大門的停車場剛好是一東一西兩個方向,隔著整整一個大學呢!出門就是公交車站,林蕭然站在公交車牌下,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上了出租車,報了自己的目的地,蕭然心裏還有點不甘心,那天林晰不是說他連出租車都沒坐過麽?荒謬!司機大叔一邊聽著廣播、哼著歌,一邊開著車,時不時通過後視鏡瞥上一眼林蕭然,心裏暗自嘀咕,現在這些孩子,真不知道給自己父母省省心,去中央商業銀行一共沒有幾站路,剛剛在車站那兒乘12路公共汽車不就完了?終點站,上車有座、有空調,才2塊錢。坐出租車他還得給他繞單行線,沒四十塊絕對下不來……不過話又說回來,少了這種敗家子,他上哪兒賺錢去?中央商業銀行是濱市最大的一家銀行,林莫間是這裏的vip客戶,當然,現在這個身份繼承到蕭然的身上。他家在這裏有處保險箱,保險箱的號碼蕭然一直記在腦子裏,保險箱的鑰匙一直放在蕭然的床頭燈底座上,密碼是林爸給蕭然寫的那首‘我的天使’的前六個簡譜音階。並不是說林家有多少多少值錢的古董珠寶要藏在保險箱裏,主要是有些不常用但又很重要的東西鎖在這裏保管比較省心。蕭然今天來這裏,是要找樣東西。銀行的客服經理親自接待vip的蕭然,整個過程相當順利,打開保險箱,裏麵大部分都是文件——好幾份股權認證書,有幾張房產證明,還有大量的音樂版權文件,這些都是保證蕭然三輩子衣食無憂的東西。除了父親留下來的東西,裏麵還有一大盒屬於林夫人的,是珠寶首飾,雖說不是祖上傳下來的,但也都是好東西,隻是母親去世,這些東西也再沒有人能用了,賣,蕭然是萬萬舍不得的,隻能收拾好存在這裏。但這些都不是蕭然今天來的目的,他的目的是保險箱裏的門鑰匙。兩串。一串鑰匙對應的應該是香港淺水灣一處小花園別墅,沒什麽紀念意義,就是林爸林媽為了工作方便置下的,倆人都算是圈內人士,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們時常要去香港,夫妻倆加起來每年在香港能住上三四個月,這樣算下來,住酒店就太不方便了,尤其音樂教父不差錢,而林夫人又是搞時尚的,對美學的要求挑剔著呢。另一串鑰匙對應的房產則就在濱市。估計知道林莫間有這處房產的人很少很少——因為不會有人想到堂堂流行音樂教父竟然會在城南窮人區留著一套屬於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一室一廳小居室。但這處房產,有意義。林爸林媽就是在那裏租的房、結的婚,度的蜜月。據說當初倆人連辦酒席的錢都沒有,房子就更別提了,那處小窩還是當初林爸咬著牙狠跺腳所能為妻子租下的最好的地方。房子又舊又破,但那裏的每一處都記錄著林夫人的玲瓏心思,每一筆裝飾都給林爸帶去無數的音樂靈感,在那裏,林爸林媽相知相愛走過艱難——做人不能忘本,這是林爸後來帶蕭然去參觀愛的小屋時,鄭重其事地告訴蕭然的話。說來好笑,那時蕭然還在上小學,對娛樂圈似是而非的緋聞正處於一知半解的狀態,看到小報上的煞有介事,他還真以為老爸找了後媽,老媽找了後爸,倆人正合計著不要他了,悶悶地跟爸媽鬧了好久的別扭,弄得林莫間夫婦一頭霧水,後來才慢慢知道兒子的心結,於是,林爸就帶蕭然去那處小公寓,進行了一番深入淺出的感情談話。那處小屋當初是租的,不過林爸發達之後就把那兒買下來了,後來搬家離開時也沒動裏麵的擺設,成為一種紀念。這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蕭然對那裏的記憶有點模糊,但是他篤定如果自己走到那片區域,就一定能認出那棟單元樓,他想在臨去英國之前就住在那裏——不是沒錢住酒店——但跟酒店比起來,那裏再破也是家啊!出了銀行,吃頓午餐,然後上了出租車,蕭然直奔南城。其實,蕭然對那處房子的印象很模糊了,他隻朦朧記得是棟灰白色的四層小樓,小樓旁邊有個學校,好像叫什麽紅星還是什麽新星的小學。如果僅憑這樣的記憶去找地方,無異於大海撈針,幸好房產證上有具體地址。“小哥兒,別怪我說你,你自己看看城南現在都被拆成什麽樣兒了?你說的那個百合路茴香裏,今兒就是巧遇到了我,我在南城住了二十年,路熟,不帶給你兜圈的,隨便換個司機,一準兒給你多繞進一百多塊……”司機在旁邊一個勁兒的貧,蕭然看著窗外找不到一絲一毫當年的印象。“不過也不怪大家都找不到路……看著那條道了麽,上個星期老哥我從這裏走,這路都還沒蹦出來呢,嘿,今兒一瞧,通了,看著沒,警察都埋伏好抓違章了……”南城這片被濱城人稱窮人區,那隻是開玩笑,南城是正八景兒的傳統老區,繁華地帶,隻不過因為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特別多,所以給人破敗的感覺。但是這幾年城市規劃,房地產被炒得打著滾的往上翻,這一大片一大片的破房子就成了開放商眼裏的肥肉,這動遷,那動遷,老早就被拆的沒影了,連道路都改得七七八八。蕭然朦朧記憶中的深巷子、紅磚樓完全找不到痕跡。司機大哥最終給蕭然放在了一條五級小馬路的路口,那小馬路真的比胡同也寬不了多少,“不是老哥坑你啊,車進去真不好掉頭,你順著這條馬路一直走,走到頭就能看到那個小學了,你說的那個茴香裏就在它邊上的一個岔路上。”“謝謝!”蕭然微笑,爽快的付了錢。就是這裏,那棵槐樹蕭然記得很清楚。那年第一次來,槐花開得正好,林爸看到以後就告訴蕭然那東西能吃,然後父子倆怪沒形象的老子舉著兒子從樹稍上擼槐花,其實那東西不幹不淨,味道也一般,可蕭然記憶尤為深刻,那是他第一次吃到自己親手摘的、不用花錢的零食。當蕭然到達紅星小學之後,他一眼就認出了旁邊那棟灰白小樓——真是托了這個小學的福,蕭然家所在的那橫豎兩排灰色水泥樓竟然沒動遷,就在一條街之隔的另一片樓,如今已經變成一組直通電梯的現代化小高層了。二棟,三樓,右邊這家。蕭然試了其中的一把鑰匙,一次就成功了。這裏久沒人居住,至少這是蕭然近十年來的第一次涉足,但蕭然不能肯定他父母在的時候,這裏是不是有人在定期打掃。家具上都蓋著防塵布,但上麵的塵土看著並不重,絕對不是好幾年沒有人動過的樣子。蕭然走了一圈,兒時的記憶太模糊,如今再看,這一室一廳一廚一衛加起來甚至還沒有蕭然的臥室大。不過,這是家。蕭然趁著天色還好,打開門窗,小心的把防塵布卷起來,露出下麵家具本來的幹淨樣子——那個靠墊,明顯是手編的,蕭然拿在手上摸摸,墊子有點硬,一摸就知道裏麵的填充物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外麵編的很精心,肯定是他母親的作品。還有牆上那幅毛線畫,抽象派的,他一向不懂,總會被老媽拎住耳朵罵。那個燈罩,真懷舊,好像用那種美人頭掛曆的銅版紙疊的,雖然紙張都發黃褪色了,可是依然那麽精巧。還有掛簾,風鈴,手繪拉門、小擺件……蕭然一樣一樣東西觸摸過去,直到拿起角櫃上用樂譜草稿糊成的相框,那是他爸媽年輕的照片,還沒有他呢。蕭然小心的捧著,視線有點模糊……很多事情,他兒時不能理解的事,現在都懂了,懂得為什麽爸媽會一直保留著這個地方,懂得為什麽這麽多年沒有人住在這裏,卻一直被打掃的纖塵不染……他愛這裏。11、手機 ... 雖然沒有人住,但整個房子還真看不出來是閑置了很多年的,水電煤氣都是通的,廚房外窗旁邊有個老式的燃氣熱水器,淋浴什麽的都不成問題。沙發、床之類的雖然舊,但也是好好的。櫃子裏還掛著好多件衣物,被包在塑料罩裏,幹淨是幹淨的,但根據款式,蕭然笑了,是父母年輕時的東西,現在看來真是‘土’的可以。櫃子裏除了衣服,下麵還有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密封袋子裏的毯子和枕頭,蕭然打開時候還能聞到淡淡的洗衣粉和樟腦球混合的怪味兒。夏日天長,趁著太陽餘輝還沒下去,蕭然把東西拎到陽台上好一頓敲打,等到晚上再用絕對沒問題。如果說對於入住還有什麽缺乏的話:廚房是空的,一個老舊的冰箱因為長時間不通電,大概已經不能製冷了,鍋碗瓢盆也沒有,好在這附近的早點攤、小飯館什麽的極多,老區就這點好。蕭然大致收拾完自己今晚能住的條件後,就得出門了,他需要一些洗漱用品,換洗的衣物,順便外賣晚餐,蕭然興致頗高的計劃著自己的購物單與行程,全然沒想過若林晰知道他失蹤(或者應該叫逃跑),會是怎樣震怒。林晰知道蕭然今天的考試科目挺變態。明明半個小時能搞定的考試內容,卻難免叫人生生耗一天。但就算蕭然真的不幸排在了最後一名,那五點鍾也應該考試結束,五點半鍾也該到家了。從蕭然的學校到家,半個小時夠司機跑八趟。“蕭然少爺還沒有出來。”這是司機接到林晰電話時的工作匯報。司機不是沒給蕭然撥過手機,但永遠都是‘您呼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掛斷了司機的電話,林晰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睜眼,眸子黑得嚇人,打個響指把老黑叫過來,聲音平靜,“定位。”老黑腿肚子一哆嗦,轉身看行動電腦,再次確認,“蕭然少爺在學校。”他真的在學校!老黑欲哭無淚就差指天發誓了,整整一個下午,他非常肯定那個代表蕭然手機的信號發射器就在學校裏麵,絕對沒有挪過地方!林晰冷笑,他不信,他當然不信!尤其在蕭然用三周時間麻痹他的神經、利用他的信任之後!“這也隻能說明,他的手機在學校罷了。具體定位。”老黑劈裏啪啦對著鍵盤一頓敲,把地圖一步步放大,看著學校平麵圖一點點展開,那個一直閃爍的點就在,“是……行政主樓?”老黑心一沉,考試不是在視聽樓麽?林晰用上監視手段一點不奇怪,按照他對蕭然的獨霸勁兒,就算他真能允許蕭然正常上學,又怎麽會不管不顧大手一撒,不給自己留點後手呢?曾經的監聽電話是手段之一,現在的衛星定位是手段之二。要不是蕭然沒有戴手表、戴項鏈、指環之類的習慣,監控手段又怎麽會僅僅局限於手機?但是林晰也萬萬沒有想到,蕭然竟然會精明的看出手機有問題,而且將計就計給他玩個調虎離山,反將一局,是因為曾經的報警電話給蕭然提了醒兒?還是……林晰不得不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過於小看蕭然的敏銳聰慧,而高看了他的單純和稚嫩呢?又過了半個鍾頭,手下的確切報告出來了:他們在行政樓學生處撿到了蕭然少爺處於關機狀態的手機,並且得到證實,林蕭然少爺今天上午在這裏辦理休學手續,有充分證據顯示蕭然少爺這就是要出國留學了……林晰隻是簡簡單單的對著電話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