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緊握了握手裏的馬鞭,他如今隻有皇上封的一個虛銜,連立足的能力都沒有,談什麽給姐姐遷墳呢?


    「怎麽會這樣?」邱晴空啞然,「薛家到底是為什麽……」


    薛棲苦笑著搖搖頭,「我初來京城時,還曾為這個向祖母哭求過,她卻隻是默然念經,隻說姐姐去了更好的去處,讓我放下……我、我真不知道,祖母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從前待我和姐姐這麽好,這麽好啊,可是她現在,就好像完全忘了一樣,忘了姐姐,忘了綏遠,忘了這麽多年的時光!」


    「他們當時連姐姐的墳都不願意告訴我,葬禮沒有辦,什麽都沒有,我以為她葬身江底了,這裏,這裏還是表哥帶我過來的,隻說姐姐因為死得不祥,薛家不會讓她立碑立牌位,她還沒有嫁人,牌位也進不去謝家!我姐姐,她、她就隻能這樣孤零零地躺在這裏!」


    平日這些話他沒有一個人可以說,真當旁人問起來的時候,他就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薛棲恨恨地抽打著路邊的野草,不知道是恨薛家人多一點,還是恨自己多一點,「別人都當我不知道,薛家人一個個都隻盯著我這個沒用的爵位,根本不在乎我們姐弟,我們還不如這路邊的草……」


    因為死得不祥就連墳都不肯立,邱晴空覺得這有些過了,又不是薛大小姐犯了什麽不容於門庭的大罪。


    他想勸薛棲幾句,又知道他這年紀,正是心思極為敏感的時候,此時他與京城裏的族親隔閡太深,「人死為大,薛少爺,我想你姐姐也不想看到你與祖母生分,與親人離心,畢竟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薛棲吐出一口濁氣,「我知道,我隻是心裏暫時還放不下罷了。」


    也許等他像謝邈這樣,麵對著自己討厭的族人,讓自己失望的祖母,也可以談笑不改顏色,他就會住回薛府去吧。


    「薛少爺還會回西北嗎?」


    西北,可是那裏已經沒有祖母,沒有姐姐了。薛棲有一陣的迷惘:「回?我在那裏還有家嗎?我不喜歡金陵,可是我姐姐埋在這裏,祖母也不肯離開這裏,我不能帶她們回去,我隻能在這裏多陪她們幾日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才真正有一種煢煢獨立的孤寂滄桑感。


    他望著小小的墳塚,金陵對他來說,好歹還有這最後一點溫情。


    秦淮河邊再美的萬家燈火,人間春色,也及不上此刻孤墳前的一縷青煙。


    邱晴空也不禁有些心疼他,他其實還是個孩子呢,卻仿佛在一夜之間被逼著長大,還活得這麽辛苦。


    蘇容意站在幾步外,眺望著遠處,風吹著她的裙擺,她抬手掠過飛過耳畔的發絲,靜靜地聽著薛棲隨著風傳過來的話語。


    生離死別,他們姐弟都在經曆著。


    棲哥兒,對不起,等姐姐把事情都查清楚了,姐姐就帶你一起回家……


    可是啊。


    她看看自己細膩白皙的小手,這雙手不再是她的手,這張臉也不再是她的臉了。祖母不認她,得知真相的薛棲該如何夾在她們中間呢?不管他認不認,他們祖孫三個,終究都不再能回到那些年親密無間的時光了。


    她長舒一口氣,過去的不再追憶,她還能掌控未來。


    蘇容意走近「她」自己的墳塚。


    邱晴空感慨於當年薛姣對自己的再造之恩,忙著點香祭拜,神情凝重嚴肅。


    蘇容意卻蹲下身,輕輕觀察墳土。


    她死了到如今已經半年之久,可是這土,似乎不像是半年以上的土。


    「薛少爺,」她拍拍手站起來,「你從什麽時候開始來你姐姐墳前祭拜的?」


    薛棲想了想,「兩個月前吧,我進金陵半個月後表哥才帶我過來的。」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他問她。


    「問題……」蘇容意笑一下,「恐怕你待會兒會恨我至極了。」


    薛棲被她說得摸不著頭腦,就看她走過去對秦護衛和敘夏交代了什麽,他們就領著幾個人走開了。


    「他們去哪裏?」


    「去附近的農家借點東西。」


    薛棲以為是她餓了渴了。


    「再和你姐姐說說話話吧。」蘇容意抬頭看看天色,「不急著回去。」


    薛棲覺得她很奇怪,真沒見過哪個女孩子愛來上墳,還不肯走的。


    沒一會兒秦護衛和鑒秋幾人就帶著鐵鍬鋤頭回來了,顯然是去問附近的農家借的。


    「你們這是要?」薛棲不解,他去看邱晴空,對方也是一臉茫然。


    蘇容意鎮定地對著麵前一溜兒扛著家夥的護衛車夫說:「去把那墳塋給我挖開!」


    眾人都訓練有素,立刻聽命就要去刨土。


    薛棲瞪大了眼,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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