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了那些經曆,他在聽到皇上擬的那道旨意時,心中不是不忐忑的,即使他心底始終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她不會那麽做,甚至反複的對自己說,她的性子不會讓她如一般人那樣慌亂,他的心還是無法安定。


    見到黑夜中她提著燈籠慢慢朝他走來,他無法說明那瞬間的感覺是什麽,隻知道自己想要緊緊的抱著她,想確定這不是他的幻覺。


    富錦春一開始還不明白他說這些是什麽意思,可聽到了最後,剛才的纏綿情意頓時去了七八分,忍不住推了他幾下,忿忿的說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以為我是那種沒良心的女人嗎?以為我之前承諾你一年的期限,現在看你沒了官做,就會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嗎?原來在你心底我是這樣的人?!」


    他雖然看不清她臉上憤怒的神情,但是她推他的力道還有那咬牙切齒的語氣,還是讓他清楚知道她有多生氣。


    「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我從在宮裏聽皇上下旨時就開始擔驚受怕。」他摟著她,聲音低低的沒有起伏,但不難聽出話裏的不安來,「我總想著你不是那樣的人,可是又想著這世上本來就是同享富貴的多,共患難的少,這樣東想西想,才會有了那種糊塗的念頭。」


    富錦春本來對於他的不信任是心裏有火的,還想著枉費她替他擔了半天的心,他卻這樣看她,但聽他解釋了這一番話,心卻又軟了下來,乖乖的讓他抱著,隻是還鼓著腮幫子,又忍不住哼了幾聲,擺著架子想讓他來哄。


    但歐陽禕以前沒把女人放在眼裏過,自然對女子的心思是一點都不懂,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仍在生氣,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辦法,隻能沉默以對。


    突然之間兩人沉默了下來,最後先開口的還是富錦春。


    「你今兒個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才收到你已經回城準備進宮的消息,沒多久就有人上門來宣旨說要罷官了?」她抿了抿唇問道。


    唉,她就是被他給吃得死死的了,見他連一句哄人的話都說不出來,她竟然也當作事情就這樣過了,還自己先開口轉了話題。


    說到底,她就是心軟的毛病又犯了,看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自己就先替他搭好了梯子給他下。


    歐陽禕一聽到她的問話,心中暖暖的,卻又對自己曾經那樣懷疑她而有些愧疚,不禁語氣又放柔了起了主動的道歉。


    「是我不對,我明明知道你的性子,卻又說這樣的話……當時我雖然表麵上看起來還算平靜,心底卻慌了,我甚至在想,幸好你那時候沒直接答應了我,你和我家簽的也不是死契,就是真的出了什麽事……」也有一條活路在。


    他話沒說完就被她捂住了嘴,她氣惱的說:「歐陽禕,你又說這種話?!我當日沒直接應了你,難不成是存了這種心思嗎?我如果真愛上了一個人,就是死我也會跟著,怎麽會想自己一個人沒有生氣的活著?!」


    她斥責到最後聲音竟有幾分哽咽,讓他臉上平淡的神情再也維持不住,將她摟得更緊,她也用力回抱著他,像是想借著這個擁抱來證明彼此的心意一樣。


    他沙啞著聲音,慢慢的在她耳邊低喃著,這是他第一次或許也是他最後一次說的情話,「我也是一樣,隻願與你生同一個裳,死同一個槨。」


    富錦春聽了這難得的情話應該是要歡喜的,隻是心中越歡喜,眼裏的淚卻越落個不停。


    他聽到她啜泣的聲音,忍不住低頭急問:「怎麽了?我說的哪裏不對嗎?」


    她膩在他懷裏搖了搖頭,抽噎著聲音回答,「沒事,隻是想起我爹和我娘了,小的時候,我也聽過這首詞,沒想到還會從你的嘴裏再次聽見。」


    從前她玩泥巴時她娘常常會笑著念這首從中土大國傳來的〈我儂詞〉,以前不懂,隻覺這詞聽起來可愛,直到她爹過世沒多久,她娘也像詞裏說的一樣跟著去的時候,她才明白這裏頭說的那種情有多深、有多重。


    時隔十多年,就在她以為自己可能找不到屬於自己的良人時,他卻突然對著她說了同樣的詞,她就忍不住落下淚來了。


    是喜是悲她已經分不清了,或許喜的成分多一些吧!因為她幸運的能夠得到這和她有一樣心思的人,也得到她早已不敢奢望的深情。


    歐陽禕是知道她父母已逝的,也沒多說什麽,隻是溫柔的吻了吻她的發,輕喃著,「傻子,這有什麽好哭的,你若是想聽,我還可以多念幾次。」


    她輕笑,「多念幾次倒是不用了,你就從頭把那詞念一次給我聽吧!好多年了……我都快不記得那詞的許多


    句子了。」


    他淡淡一笑,摟著她,在她耳邊低聲開始念著,「你儂我儂,式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合,再撚一個你,再塑二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裳,死同一個槨。」


    她在中途也輕輕的跟著念起了這首詞來,月光下,她看著彼此的眼,似乎那眼裏的深情和溫柔都寄托在那詞裏,透過那你一句我一句的念誦傳達到兩人心中。


    月夜裏,他倆執手相對,一次次的念著那扣人心弦的詞句,像是請月娘見證了彼此的心就像詞中所述一樣纏綿不斷。


    【第九章】


    一早起來,富錦春雖是想到昨夜的事情就還有些羞澀,但是安排好府裏的事後,就連忙和歐陽禕兩個人來到了書房,將這些日子他不在的時候發生的事情大略的說了下。


    歐陽禕沉默了半晌,一開口也不先說想法,反而說起昨日他進城後的事情。


    「我一進宮裏見了皇上就被劈頭痛罵,說我收受銀兩,企圖掩蓋河工不力,罔顧百姓的性命,還把那些禦史彈劾的奏折都給我看了一次,而我確定我沒做過那些事情,便求了皇上讓人來府裏找證據,但那些奏折上寫得有憑有據,更別提又搜出了那封信,皇上即使有想法,表麵上的懲戒還是要的,才會有這道旨意下來。」


    富錦春聽了皺著眉頭說道:「這些事情放在一起看,怎麽好像說不太通,還有那信到底是從哪裏來的也是個問題。」


    他這書房平常可不會隨便讓那些下人進來,家裏人對書房也沒興趣,除了他們兩個人會常來以外,根本就沒人有機會把那封信放進來。


    歐陽禕心中其實有了一些推論,隻不過聽她這麽一說也忍不住想聽聽看她的意見,故笑看著她,「喔,哪裏說不通了?」


    富錦春皺著眉,扳著手指說著自己的推論,「那封信還有二少爺身上多出來的那些銀兩肯定是有問題的,而那奏折彈劾的內容也是真的。我本來想那些銀子是有人送來要陷害你的,好當成彈劾的證據,但是我想了想又覺得奇怪。因為從二少爺的話聽來,那些人給銀子是對你有所求,說不定就是先前負責河工的人賄賂你,要你保密,可既然如此,又何必彈劾你?」


    她越想越頭疼,隻覺得事情好像都纏在了一起,讓人難以一窺全貌。


    歐陽禕笑著看她苦惱的模樣,覺得這樣的她真是太可愛了,忍不住撫了撫她緊皺的眉頭,輕聲解釋著,「你一開始就把所有的事當成同一批人做的,自然是覺得矛盾了。」


    富錦春一聽這話馬上就反應過來了,眼睛吃驚的一瞪,「你是說……」


    「嗯,就我推測,這件事情至少是兩路人馬做的。」歐陽禕神色淡然,慢慢的說道:「一路應該是之前負責河工的那群人,他們貪汙導致河工修護不力,想遮掩事實,另一路就是想把之前那些人做的事翻出來的人,後者知道前者想要送銀子賄賂或拿我弟弟的事威脅我,便把這件事直接報到皇上那裏去,這樣一來,皇上震怒之下或許就會徹查到底,如此後麵那一派人又可博得好名聲,又可以讓他們的人補上空缺。」可謂一箭雙雕的好主意。


    富錦春忍不住咋舌,想不到這其中竟然如此的複雜,「隻是這和你又有什麽關係?那些人事他們的,卻莫名其妙把你給拉下水!你也真是的,幹麽不相這些事情告訴皇上,也不會有昨天那道旨意了。」


    這也是讓她最氣憤的地方,別的方法不用,幹麽把他給拖下水啊!


    歐陽禕笑了笑,沒告訴她,就是說了才有昨天那個旨意。雖然他那時不知道縱容家人收取銀兩的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但說他隱瞞負責河工的人辦事不力還藉此要脅收賄的事他是萬萬沒做過的,要不然依照昨天的那情形,別說是罷官免職了,就是直接下獄抄家都是有可能的,畢竟皇上不是心慈手軟的人,而且最見不得這種貪汙銀兩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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