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一個頭戴牛仔帽的小男孩,用食指戳她的臉,還很不給麵子的笑出來。“好好笑喔,你的表情,你看誰看到傻掉了?珒?”


    聽見這嘲笑的語調,她瞪向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小男孩——白哲皮膚、咖啡色的頭發以及巧克力色的瞳色,是個混血兒。


    深邃的五官像縮小版的諾頓——卞玨的新婚夫婿,輪廓則像極了卞玨。


    這個混血小帥哥,是他們的小孩,好動頑皮的小鬼,這幾日她不知道吃了他多少次悶虧。


    小男孩逗弄的語氣讓曾心唯臉頰的熱度再往上颯。她沒有震懾於卞珒西裝底下的健壯身材,她沒有被他的男人味迷惑,沒有!


    “你亂講,閉嘴!”她跳起來,追打亂講話的臭小孩。


    小男孩調皮地,朝她扮了鬼臉,撒開腿到處亂轉,就是讓她追不到,氣得她蹦蹦跳。


    “大舅舅,快點救我!心唯好凶喔!”但小男孩的口吻一點沒有害怕的感覺。


    他甚至拿人當擋箭牌,故意讓追他追得很辛苦的曾心唯,一頭撞進卞珒懷裏。


    “小心。”他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飄來。


    曾心唯很想死,鼻尖碰觸到一副溫熱的胸膛,一呼吸就能聞到他身上的氣味,那種認真工作之後會有的氣味。


    原來卞珒大少爺也會流汗,也會動手做一些常人會做的事情,她不禁對他有一點改觀。


    “小心——這鐵定是我們認識之後,你對我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她後退幾步,站他麵前一臉無奈。“怎麽會這樣呢?我有這麽莽撞嗎?”腦子想起數日前發生的插曲,她穿著非常清涼的睡衣,撞見西裝筆挺的他,想到那畫麵,她又覺得好想一頭撞死算了。


    卞珒為她懊惱的小小低咆,微微勾起嘴角。


    “我不介意。”很卞珒的口吻,聽起來不像安慰,說完後就越過她,走進酒吧。


    “我介意!”她大聲回答,跟在他身後一同踏進酒吧,繞過後門,來到卞玨與丈夫生活的房子。


    廚房裏已經飄來食物的香氣,是焗烤通心粉,一群男人拿了餐盤,爭食那一大盤的通心粉。


    愛幹淨的卞珒未加入爭食人群,他離開妹妹與妹夫的房子,回到後方的穀倉閣樓,將自己洗淨後,才一身幹淨清爽的回來。


    他不曾期望午餐會為他留一份,因此回來時看見空空的烤盤,連邊邊的焦起司都被挖走了,他一點也不意外。


    “喏,你的午餐。”


    曾心唯朝他遞了一個盤子,裏頭是很大一份通心粉,他為她這舉動感到吃驚的挑眉。


    “你為我留的?”他問得很直接,口吻非常的平常,就像詢問一個簡單的問題。


    她卻很不爭氣的臉紅了,不知為什麽。


    “我、我爸爸說賣力工作本來就要好好吃一頓飯!這是你應得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把盤子塞進他手裏,再塞了一隻叉子給他。


    “這不像是姑丈會說的話。”他看看盤中的食物,再看看她,心想這丫頭是不是高估了他的食量?


    他平時不吃局烤通心粉這類東西,若吃一點無妨,可這大一盤,是想噎死他嗎?


    “你口中的姑丈是我的爹地,爹地和爸爸不一樣。”她聳了聳肩,態度稀鬆平常地道:“我是養女,那是我親生父親對我說的話。”


    執叉用餐的卞律聞言手一僵。還記得自己的父親?


    “當然,我到現在還記得爸爸的聲音。”


    聽她回答,他才發現自己不意間將疑問問出口。


    十五年了,她還記得父親的聲音,聲音是最快遺忘的記憶,可她至今仍記得。


    卞珒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辦法告訴曾心唯,他也記得,她父親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他的聲音,他也不曾忘記。


    卞珒從小到大,唯一一次被責備,就是那個男人。


    懷念的感覺在他心裏迅速發酵,再思及那個萍水相逢的男人,因他的過錯而喪命,愧疚感、罪惡感,重重壓在他心頭,沉甸甸的。


    “我爸爸是個很棒的人……啊,我不應該跟你提這個,你一定沒興趣。”察覺到自己提到不該提的話題,曾心唯連忙改口。


    “不會。”不想看她露出沮喪傷心的表情,卞珒振作起精神,回答她,“你想太多了。”


    聽得出他簡短言詞下的容許意味,她想了想,看看他身上一套三千美元以上的手工西裝,再看向他手上那盤簡單又與他不搭的局烤通心粉,一股衝動,讓她回頭去看正在庭院修剪花木的卞玨。


    她思及卞玨輕描淡寫告訴她,舍棄卞家大小姐這個身份下鄉後,卞家大老爺便取消了她的繼承權以及名下的股票和信托基金,將她逐出卞家大門,永遠不準回去,也禁止卞家所有人與她聯絡,支助她分毫。


    可是卞珒這個卞家人卻出席了妹妹的婚禮,親自送上祝福,並在這裏多待了好幾天……


    對他的好感激升。


    其實卞珒人不錯嘛!


    拋開既定印象後,曾心唯覺得他這個人可以信任。


    衝著他一笑,她笑得開朗毫無防備。


    “你在對我上司放電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原本想開口跟卞珒講話的曾心唯回頭一看。


    意外地,兩眼對上門口自家表哥那張討人厭的臉。


    “卞冠權,你、你亂講!”說罷,就上前踢了表哥一腳。“你來這裏做什麽?奇怪,你怎麽會來這裏?”為了掩飾心中的羞窘,她與表哥打鬧起來。


    “我上司在這裏,我來接他——喂,你還打!”


    什麽?卞珒要走了?


    這很正常啊!一個大公司的負責人,本來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偷得浮生半日閑,這幾日,己經是難能可貴的假期。


    隻是他要走了啊……她不禁覺得悵然。


    好不容易才對他熟悉一點點,覺得可以再接近他一點點,再多認識他一點,可惜他不能再多留幾天……


    “別鬧,我在工作。”卞冠權雖然遇到表妹感到很驚訝,可還是記得自己是有任務在身,閃離表妹不再跟她打鬧。


    他走到卞珒眼前,訓練有素的他麵對上司手裏競拿著向來不吃的食物裝作視而不見。


    經驗告訴他,露出一點點驚訝的表情,上司那令人發毛的視線就會掃射過來,讓他坐立難安,何況他剛才還被表妹絆住,沒有在第一時間到達上司眼前報告,浪費時間,他不禁冷汗涔涔,等著被責罰。


    “事情都辦妥了?”下屬出現,代表了他短暫的假期將要結束,卞珒瞬間戴上了卞家大少爺向來矜貴冷漠的麵具。


    “合約己簽定,附約與我們定的相同,並無更改,車子在外頭等,飛機隨時待命。”卞冠權把合約拿給上司過目,一邊低聲告知自己的安排。


    耳邊聽著下屬的報告,深如黑潭的雙眼,不動聲色的掃向神情落漠的曾心唯。


    那表情……他的眼神不禁一斂。


    “嗯。”卞珒聽完報告後應了一聲。


    沒有預期責備就是誇獎了,卞冠權自然是鬆了口氣。


    “讓珍娜準備一同上飛機。”卞珒合上文件,遞給他後又交代了事項。


    卞冠權不解,為何上司要再帶一位高級特助同行?


    “此行回台灣行程倉卒,到了之後,讓珍她接替你的工作,你回家去吧。”在腦子裏思索了眼前的下屬上回體假的時間,他便下了如此決定。


    “咦?真的假的?”不能怪卞冠權如此驚喜,上司少誇獎人,平時不被訓就不錯了,如今卞大少爺竟有這份體貼,這可比他的讚美、升職、加薪要好太多了!


    搭卞家專機回台灣放假,這份殊榮哪是一個爽字可以形容?


    “你上回提過你姑姑感冒月餘未好,回去看看,心唯也了正在放年假,你不妨問問,她願不願意搭順風飛機回家探望父母。”卞珒不動聲色地再道。


    這下不隻是卞冠權吃驚,連在一旁的曾心唯也大吃一驚,“什麽?媽咪感冒一個月都沒有好!怎麽沒有告訴我……可是,搭你的飛機會不會太麻煩?”聽養母病了月餘,她哪裏還想待在這裏度假?當然是歸心似箭。


    不用自行搭顛簸的公車離開這座小鎮,也不用在美國境內轉機,直接搭乘卞家的專機回家,回到媽咪的身邊……


    是笨蛋才不要!況且……


    她雙眼直視著卞珒,等著他的回答。


    “麻煩就不會問你了。”卞珒的回答讓她興奮不已。


    “那就麻煩你了,不過什麽時候要出發?”


    “現在,頂多給你半小時收拾行李,我可以請助理幫你忙。”他口中的助理自然是卞冠權了。


    “表哥,快來幫我!”聞言,她火速拉過呆楞的他,去後頭幫她整理行李。


    可才剛離開,她就火速回頭,站在卞珒麵前,踮起腳尖,親吻他臉頰一下。


    “謝謝你!我不知道要怎麽感謝你才好!”飛快的親吻一下,又急驚風的拉著自家表哥走人。


    卞珒為這不在意料之中的吻怔楞一下,久久無法回神。


    “你剛剛做了什麽?你做了什麽啊?你親我上司……什麽禮儀,我們是台灣人,台灣人!你在美國才待幾年就隨便亂親男人……你以為我會相信你不知他誰?卞家大少爺,我上司耶,卞珒你都敢親,你還有哪個男人不敢親啊你…什麽叫因為是卞珒你才敢親他,你給我講清楚!曾心唯!”


    下屬護妹心切的聲音越飄越遠。


    留在原地的卞珒伸手撫著臉,還能感覺到頰上柔軟的觸感,鼻尖嗅到馨香的氣息。


    她不是他能觸碰的人,但卻忍不住被她吸引。


    婉拒妹婿成為伴郎之一,可主伴娘在婚禮上因結婚誓詞而感動落淚,他看了不舍,遷自打斷婚禮進行,起身在她手中塞條手帕——其實他想做的是親手為她抹去眼淚。


    即使故意說些冷硬的話讓她遠離自己,他成功的辦到了,也真的被她討厭了,卻又忍不住釋出體貼良善的一麵。


    她似乎因此流露出不舍的感情…也許是他想多了……


    好吧,他承認,他貪心的想再與她多相處一點時間,便借著要回台灣一趟,邀她一同搭機回去。


    她不再懼怕他,才大著膽子親他臉頰,他不禁為這個友好的吻笑了出來。


    感覺到一點點幸福的滋味。


    一連下了數日的傾盆大雨,在清晨時分總算停歇。


    大雨多日,原本清爽的街道市容因為雨水的珒虐而淩亂,讓人更加心浮氣躁。


    卞珒離開台灣多年,一時之間不適應大雨下個不停的台北,心神不寧的他,早早起床,披著晨袍走到窗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腳下的台北街景。


    待在特地為他清出來的總統套房落地窗前,看著天空泛起了魚肚白,陽光穿透厚厚的雲層,為大地帶來溫暖,城市在他腳下動了起來,但卞珒末感染到半分活力,腦子裏想的全是跟工作無關的事。


    占據他思緒的,全是那個女孩。


    他忍不住去想她回到了家,見到疼愛她的養父母,開心嗎?


    這麽久回來一次,現在一定忙著見親朋好友吧?


    她那麽忙碌,會不會…想起他?


    想起他?卞珒為自己這個傻念頭感到好笑,搖搖頭,走向吧台,為自己煮一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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