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了解皇帝的性子。


    皇帝那般說,就是等著他這番告狀。


    「帶兵?誰給他的權力?」


    皇帝冷冷地道。


    「臣弟不知。」


    皇帝又「哦」了一聲,「如果朕說,這是朕的意思,你怎麽看?」


    「皇兄如何與臣弟開此般玩笑?」


    渭王臉上反而露出淡淡的笑意,仿佛還似少年時與兄長敘話一般。


    皇帝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那你就好好說說,怎麽攔著不讓人帶走清越呢?剛才朕收到消息,他已經醒了。」


    「果真?還是皇兄有辦法,這孩子還算命大……」


    他話音中盡是慈父對兒子的一片愛護。


    「啪——」地一聲,適才還在皇帝手邊的奏折立刻甩到了渭王麵前。


    「許承之!別給朕裝糊塗,說清楚!怎麽回事,你是不是根本就知道清越中蠱一事?」


    渭王肅容,「皇兄,若是臣弟真的知道,為何不派人救治?清越是臣弟唯一的嫡子,更是我與皇兄都寄予厚望的人,有什麽理由臣弟會置自己兒子的死活於不顧?同樣是為人父,皇兄難道不更能體味這樣的痛楚嗎?」


    皇帝隻是冷冷的,帶著幾分譏誚地看著他。


    他以前,也是一直很相信這個弟弟的,就算沒有推心置腹,卻也不會像猜疑旁人那樣猜疑他。


    畢竟,他自己很有可能無嗣,那麽繼承皇位的多半就是許清越。


    麵對劉太後和言霄的背景勢力,毫無疑問他們兩兄弟是同一陣線的。


    皇帝回憶起了遙遠的時光,在他們兄弟二人還是少年時,家中境況並不很好,作為幾乎已經難以考證的皇親,他們在金陵這個地方,活得還不如一個三品大員的兒子來得風光,直到先帝豫宗願意尋找嗣子,他和兩個差不多出聲的男孩子挑選入宮,最後隻有他被認作了皇帝的兒子。


    這是莫大的榮耀,無上的光榮,他的父母弟弟,因此可以擺脫拮據的生活,甚至成為這個皇朝最尊貴的家族,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腳下,聽他的驅使,他是天下唯一的主人。


    他為了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豫宗拖拖拉拉的,卻還是多活了很多年,登基為帝後,他才發現一切都沒有想象的那麽美好,他是皇帝,但是處處受老臣和劉太後的掣肘。


    他是嗣子即位,沒有權勢,沒有人脈,隻有靠著算計和籌謀,一點點穩固自己的地位,不至於淪落為一個傀儡。


    這些努力,又花了二十年。


    皇帝年輕時也自然不像如今這般多疑多心,他也是個極有想法和韜略的少年,隻是多年來小心翼翼,身居高位的壓力,使他連自己都看不清自己了。


    渭王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他和皇帝還有多少兄弟情呢?


    若是沒有許清越這個現成的、極好的,皇位後繼人的第二選擇,皇帝還會站在這裏和他說這些話嗎?


    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他還是要努力扮演小時候那個處處仰望著兄長的弟弟。


    「皇兄……」渭王神色十分落寞,充滿痛苦,「您難道相信外人,都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親弟弟嗎……大哥……」


    皇帝麵上也是一變。


    多少年沒有聽到他叫自己大哥了。


    這種感受,竟是讓他覺得陌生。


    皇帝閉了閉眼,歎口氣道:「今夜,你就宿在宮中吧,咱們兄弟也有好多年沒有親近了。」


    渭王心頭亦是一鬆,終究,在人倫親情中,皇帝還是有所躊躇的。


    「皇兄,清越他……」


    「你放心,他才是剛剛保住了性命,正在調養身子,等明日你再過去看看他吧,朕讓人抬他去了瓊華殿,太後多年來對他照拂有加,吃穿自然不會短缺的。」


    渭王叩謝過皇帝,正要退下,遠遠地聽見高座上的人又傳來一聲:「朕,隻相信真相。」


    皇帝已經又開始看奏折了,麵龐隱在陰影中,顯得晦暗難言。


    渭王出了殿門,外頭的雨下得愈來愈大。


    「王爺。」立刻有小太監過來替他打傘。


    渭王「嗯」了一聲,負手看著雨珠成串從頭頂的廊簷落下,半晌才從懷中掏出一塊絹帕,細心揩了揩手,遞給了身邊的小太監。


    「王爺嫌手髒,不如跟奴才去淨淨手。」小太監很諂媚。


    「不必了。」


    渭王眉眼柔和,整個人早就沒有殿內的情態,看起來清雅而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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