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永瀾倒是不怒反笑,雖然隻是嘴角微微地上揚,不過已經讓管事驚訝不已,因為他很清楚這個主子是個嚴以律己的人,在十八歲那一年繼承爵位,為了建立威信,便很少將喜怒哀樂表現在臉上。


    「處罰倒是不必,但是不準他們再談論下去。」他淡淡地說。


    待管事銜命退下了,盛永瀾也從書案後頭踱了出來。


    得知府裏的下人都喜歡現在這個「她」,盛永瀾自然開心了,那麽是否隻要不去戳破、不去揭穿,就可以維持現狀?就可以保住「她」?7


    他真的不想失去「她」。


    「爹!」一名約莫六、七歲左右的男童跑了進來。


    這聲稚嫩的呼喚將盛永瀾的心思拉回眼前,看著眼前小小的孩子,雖非自己親生的,可是這些年來始終視如己出,給予他最好的,讓他讀書識字,就是要栽培他成為有用主人。


    盛永瀾低頭看著孩子的小臉上沾了不少泥巴,露出慈父般的笑容。「怎麽又玩得一身髒?讓你娘看見,可要挨罵了。」


    看著靖兒一天一天長大,也算是不負結拜兄弟所托,這孩子可是趙家唯一僅有的香火,絕對要保住。


    「有爹在,娘不會生氣的。」父親向來最疼自己,一定會替他求情的。


    「快回房換衣服,別讓你娘瞧見了……」盛永瀾不禁要想,是否太空這個孩子了。「這回爹可不會再幫你。」


    「知道了,爹。」靖兒低下頭,小聲咕噥。


    「……爺。」才離開不久的管事又折回來了,「宮裏派了人來,說皇上宣爺即刻進宮。」


    聞言,盛永瀾眉頭一攏,不過皇上宣召,可是件刻不容緩的事,於是立即回房更衣。「靖兒,先回你娘那兒去,免得她找不到人又擔心了。」


    「爹!」靖兒在後頭叫喚。


    管事連忙阻攔。「爺有事要進宮,靖少爺還是先回房吧。」


    「可是……」這陣子爹都隻顧著陪大娘,他們父子很少見麵,心情不禁有些失落。「我想跟爹多說幾句話。」


    「等爺從宮裏回來,自然就有空了……」管事先安慰這位庶出的小少爺幾句,便招了名婢女進來。「快帶靖少爺回周姨娘那兒去。」


    於是,靖兒悶悶不樂地跟著婢女步出書房,心想爹以前明明不喜歡大娘的,為何現在一天到晚都陪在她身邊,聽府裏的人說還搬回去跟大娘同住,夫妻感情也變得比以前好。


    他真的不懂大人之間的事。


    不過他就是討厭大娘,才不會喜歡她。


    午後,暑氣正盛。


    「我出去走一走,你們不要跟著我……」送盛永瀾出門之後,冬秀再度對伺候的婢女們說道。


    婢女們眼看勸阻不了,也隻好由著她去了。


    這些日子以來,冬秀並沒有忘記要盡快聯絡上大師兄他們,不過卻也發現守衛比之前更加森嚴,有時在府裏走動,不時會有奴才,或侍衛在不遠處盯著,這讓她不隻大門,連同偏門,甚至好不容易探聽到的小門都無法靠近。


    「大師兄他們這麽久都沒來找我,該不會是出事了?」冬秀不禁要做這種不好的假設。


    就在這當口,她的眼角瞥見有什麽人在探頭探腦的,才要定晴看個仔細,已經不見了。


    「看錯了嗎?」冬秀起初不以為意,隻當作眼花了,說不定隻是正好有奴仆路過罷了。


    沙沙……


    身後傳來的異聲讓她陡地回過頭去,隻見花叢晃動,仿佛方才有人般在那兒偷窺似的,冬秀馬上警覺地掃視四周,那是習武之人下意識的舉動。


    到底會是誰呢?


    冬秀小心翼翼地打暈周遭的景物有無異狀,然後轉過身去,一麵往前走,一麵注意跟蹤自己的人。


    盡管看不到對方藏身何處,不過她可以感覺到正被人在暗中監視著,既然如此,就想個法子將蛇引出洞來。


    當冬秀來到一棵老樹前,隻見刺眼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灑落,心中一動,無視身上衣裙是否會弄髒,便往樹下一坐。


    她盤起腿,閉眼假寐,其實正豎起耳朵,傾聽周遭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冬秀可以聽到細微的腳步聲靠近,然後便不動了,接下來,左臂似乎被什麽東西打到,才要睜開眼睛來看,接著頭部也被擊中。


    「小石子?」她低頭看見掉落在身上的「暗器」,先是一愣,接著抬頭尋找敵人的蹤影。


    雖然不算痛,可是無端受到偷襲,當然得要把敵人從暗處裏揪出來了,不過自己在明,敵人在暗,就要沉住氣,於是冬秀又重新閉上眼皮,屏息以待。


    果不其然,敵人已經食髓知味,打算上前,再度扔出手中的「暗器」。


    冬秀猛地睜開雙眼,望向藏在廊柱後頭的小小身影。


    「找到了!」


    小小身影頓時大驚失色,轉身就逃。


    「看你往哪裏跑!」她一骨碌地爬起來,提著裙擺就追了上去。


    沒想到大娘會追過來,靖兒簡直嚇壞了,一個不留神,就跪倒在地上。


    「好哇!被我抓到了吧!」冬秀伸手揪住男童的衣服,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佯怒地威脅。「居然敢用小石子扔我,看我怎麽教訓你……」


    靖兒聽她這麽說,想到大娘以往的凶狠可怕,馬上哇哇大哭起來。「嗚……嗚哇……爹……娘……」


    「呃……」這下冬秀可尷尬了。「我是嚇唬你的,不會真的打你……好了,不要哭了,算我怕了你……」她可不想被人誤會,以為自己會欺負小孩子。


    「大娘……我……我下次不敢了……」靖兒抽抽噎噎地說著,因為方才見大娘隻有一個人,身邊難得沒有婢女伺候,才會大著膽子想要替娘親報仇,誰教大娘老是欺負她。


    大娘?冬秀不禁怔怔地看著麵前哭得好不淒慘的男童。


    「你、你叫我大娘?」那麽這個孩子的爹就是……


    「嗯。」靖兒一麵抽氣一麵回道。


    「你爹……是榮國公?」明明知道答案,冬秀還是開口問了。


    靖兒仰起淚顏,困惑地看著大娘,似乎不明白她為何會這麽問,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免得又被罵沒規矩了。


    原來他已經有個這麽大的兒子,那麽是跟其他女人生的,因為發生得太過突然,一時之間,心頭有些酸、有些澀、有些苦,可以說是五味雜除。


    其實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尤其盛永瀾又是出身權貴,她又能吃什麽醋,更何況也沒有資格嫉妒或生氣,她可不是真正的榮國公夫人,想到這兒,冬秀眼神和臉色不禁黯然了。


    而擔心受到懲罰的靖兒,害怕甚至連累娘親,已經哭到全身抽搐。


    「不要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別動不動就哭,會被人家笑的……」她用自己的袖口幫孩子拭去臉上的淚痕,沒注意到靖兒瞪大雙眼看著自己。「我不會打你的,方才那麽說隻是想嚇嚇你罷了。」


    他一麵抽氣一麵問:「大娘不、不會要我麵、麵壁思、思過?」


    「麵壁思過?」榮國公夫人經常這麽處罰他嗎?


    「還是要、要打我手心?」靖兒瑟縮地問。


    冬秀看著那張小臉上布滿畏懼,又怎麽狠得下心來。「隻要下次不要再犯就好了,這次就原諒你。」


    大娘何時人變得這麽好了?靖兒不禁奇怪地看著她,要是以前,不是罰跪,就是讓婢女取藤條過來了。


    「大娘也、也不會罵我娘?」他緊張地問。


    「這……」她故作沉吟。


    「我讓大娘打手心,別罵我娘……」


    聽他這麽說,冬秀噗哧一笑。「我是騙你的,不要擔心,做錯事的是你,又不是你娘,至少現在這個我不會那麽做……」何況自己又哪來的資格罵她。


    靖兒歪著小腦袋看著眼前笑嘻嘻的大娘,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


    「快回去找你娘吧。」她擺了擺手,隻要不看到,心裏就不會難受,寧可當隻縮頭烏龜,不要去麵對它。


    這個念頭一生,冬秀不禁自我解嘲,想到過去的她可從來不會這麽想,可是打從遇到那個男人之後,就開始學會了逃避,就隻因為不想失去他,所以變得不像原本的自己了。


    大娘要他走,靖兒也不敢不從,隻好轉頭離開,不過還是一直回頭,真以為認錯了人,其實這個女人根本不是大娘。


    而冬秀則是往反方向走,兩手還在半空中比劃著,原本應該虎虎生風的拳法,這會兒像在抓蝴蝶似的,完全失去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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