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內隻有一等艙天花板上才裝有電風扇,二、三、四等艙內通常安置六到十四個鋪位,卻沒有解暑降溫的設備,比起悶罐來不遑多讓。所以絕大多數旅客都擠在甲板的陰涼處,有的搖著大扇子,有的頂著濕毛巾,有的隻能喘粗氣。淳於揚和唐緲所處的位置雖說不是最好,但也有那麽一小塊曬不到太陽的寶地,於是有些人連招呼也不打就蹭過來坐著。淳於揚最怕人群,偏有個光膀子胖子硬擠在他身邊,油漬漬、肥膩膩,還附贈刺鼻的狐臭。淳於揚趕緊把口罩掏出來重新戴好,但已經晚了,濃鬱的膻味徑直鑽進他的鼻孔,另他幾乎立刻嘔吐出來。他下意識要走,突然想起唐緲還在肩頭酣睡,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當熏肉,未免太不仗義。於是他從挎包裏掏出一枚青綠的梅子,遞給狐臭胖子,問:“哥們,吃嗎?”胖子說:“咦?現在這個季節還有梅子?”“我們那邊高山上的,山下早沒有了。”淳於揚說。胖子接過梅子,連薄皮都沒撕掉就扔進了嘴裏,連說好酸甜,好吃,但隻過了兩三分鍾,他就感到強烈的便意,急急忙忙提著褲子找廁所去了。淳於揚鬆了一口氣,把唐緲拍醒,說:“起床吧。”唐緲揉揉眼睛坐直,迷糊地四處張望,看到淳於揚,又花了一會兒才回憶起他。淳於揚說:“這才上午九點多,你就這麽好睡?”唐緲問:“什麽?我睡著了嗎?”“是啊。”唐緲撓頭:“哦……”過了半天,他又問:“對了淳於揚,你是要去哪裏的?”“宜昌。”“哇,宜昌好啊!”唐緲還是頭一遭聽說的樣子,神情裏絲毫沒有假裝,驚喜地問,“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你是湖北宜昌人?”“不是,我是蘇州人,從上海上的船,去宜昌看望朋友。”淳於揚歎了口氣。他這輩子也不知道給人下了多少回藥,從來不露痕跡,這是第一次懷疑自己出手太重,把唐緲搞成了半失憶。想不到唐緲眉清目秀,舉手投足都有一股子機靈勁,偏偏就不耐藥!唐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時間隨著船後翻滾的江濤流逝,不知不覺就過去大半天。此時正是洪水季節,江麵平坦開闊,大水湯湯,奔流的江水拍打著船壁,激起一層層白浪。因為無遮無攔,白天在江上比岸上還要熱,捱到最苦悶的午後兩三點,空氣更是潮得能擠出水來。唐緲實在受不了,把能脫的衣服都脫了,用手扇著風,遠看半空翻滾的烏雲說:“如果老天爺能下場雨就好了。”淳於揚說:“會有的,現在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江水蒸發量大,所以每到下午都會下一場雨。你是南京人,居然還怕熱?”唐緲埋怨:“都說中國有三大火爐——重慶、武漢、南京,全是沿著長江分布的城市。我聽廠裏的老師傅說,他們當年把工廠從三線搬回南京時也趕上了大伏天,除了重慶、武漢,還經過長沙、九江、合肥,一路上就沒有不熱的,沿江城市個個都是火爐!你們蘇州不熱嗎?”“當然熱。”經他一提,淳於揚想起家中那方小小的芭蕉掩映的院落,那些太湖石和雕花窗,靜謐的、暗香彌漫的夏日午後,不免有些出神。唐緲突然笑道:“哈,下雨了!”果然一會兒之後強對流天氣發動,陣風吹過,雷聲隆隆,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打下來。廊簷太窄不能避雨,人群紛紛回船艙去了,淳於揚便問唐緲:“你繼續在這裏還是回艙?”唐緲說:“沒地方去啊,我沒買到船艙票。”淳於揚招手:“那你跟我來。”兩人去了二層的餐廳。這個時間餐廳門上掛著大鐵鎖,重慶來的女服務員正在走廊上拖地。唐緲笑著打招呼:“姐姐,忙著呢?”女服務員打量他們,未卜先知似的把餐廳門鎖開了,說:“進去吧,別亂扔果皮紙屑。”唐緲說:“謝謝姐姐!”淳於揚也朝女服務員點點頭。兩人進了餐廳,隨意找了凳子坐著,女服務員繼續拖地,過會兒忽然抬起身說:“哎,你。”“?”唐緲指著自己的鼻子。“就你。”女服務員說,“餐廳每天晚上七點半鎖門,第二天早晨五點半開門,你要是不介意,就拿著鋪蓋卷睡裏麵桌子上吧,總比甲板上日曬雨淋的好。”唐緲感動壞了,這是大恩大德呀!女服務員雖然開始沒幫什麽忙,現在卻免費給他提供了一個窩,可不就是他鄉遇貴人麽!他連聲道謝,女服務員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涮拖把去了。唐緲盯著她的背影不放,淳於揚問:“走都走了,你老盯著幹什麽?”唐緲捏著下巴:“也不知道這姑娘有沒有對象……”淳於揚失笑:“你居然還存著這心思?她看上去比你大幾歲呢。”唐緲反駁:“女方大幾歲有什麽關係?男方就算了。我姐夫比姐姐大幾歲,可論起自理能力來還不如我,連襪子都不會洗,背地裏老被我媽數落。”“你有姐姐?”淳於揚微微眯起眼睛。“有啊。”唐緲滿不在乎地說,“比我也大幾歲。”淳於揚斟酌著問:“能問你姐姐的名字嗎?”唐緲說:“有什麽不能問的,她叫唐杳,杳無音信的杳。你可別打她的主意啊,人家今年春天剛結的婚。”“不敢,不敢。”淳於揚把話題岔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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