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隻好花時間尋找更稱手的工具,擴大挖掘的麵積,但越挖越是心寒,原來那不是一小塊石頭,是一大塊,鐵鏈從石頭上的一個直徑和茶杯口差不多的、漆黑的小洞中穿出。由於隻看到石頭暴露在外的一點兒,他們不能判斷它的形狀,隻知道單單從這一麵來說,它是平的。就算那是一塊石板吧,可它有多厚呢?麵積有多大呢?如果它隻厚約一兩寸,占地一兩平米,那還有被挪開、敲碎的可能;可如果它厚達數尺呢?如果它是長條石的一部分而那石頭重達數噸呢?唐緲沒來由地想起了陽山碑材,那塊巨石位於南京湯山,高七十八米,重三萬噸。明成祖朱棣搶了侄兒朱允炆的皇位後,為了籠絡人心,打算在南京為老爹朱元璋豎一塊功德碑,於是征用了無數民伕,用萬人坑裏累累白骨的代價去鑿那塊石頭,最後也沒能把碑豎起來。因為那簡直不是石頭,而是一座山,太重太大,以明代的工程學水平根本無法運輸,即使到了今天依舊困難重重。有些人好大喜功到想要逆天,最終還是被自然規律扇了一巴掌。唐竹儀大約是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零年之間製造這個機關的,那時候對建築用石料的加工、切割水平不比明代高明,依靠火燒水潑,用鏨子鑿,估計切不出什麽薄如蟬翼的石頭。司徒湖山不肯放棄,說:“再挖挖看。”他們繼續挖掘,將擺放唐家祖先靈位牌的長案都移開了好兩張。幸虧扣放著唐竹儀照片的花梨木條案位於鐵環所在地的對麵,雙方互不搭界,否則就可能有人會發現那張條案下方有個奇怪空鏡框。時間流逝,火把燃盡,公雞都已經叫三遍了。一切都是無用功,那塊石板根本摸不到盡頭,或許它在青磚和薄泥之下覆蓋了祖宗祠堂的整個地基。淳於揚嚐試著把手伸到石頭小洞裏去,但他的骨架太大,隻能伸進去四根手指。唐緲也試,稍微好些,仍舊不行;離離的手掌可以進洞,但到此為止;唯有唐畫能夠伸進去一截胳膊。她提供的信息是:“摸不到。”摸不到石洞的另一邊,說明這塊石頭的厚度比她的小胳膊長。司徒湖山點燃一根蠟燭,用鐵絲勾住伸進石洞,這才發現那洞不是直的,底下拐著彎呢,難怪唐畫的手臂伸不下去,難怪她說“摸不到”。大家頓時黯然不語。司徒湖山一屁股坐在地上,搖頭說了句:“那怎麽辦?就等死吧!”周納德追問唐緲:“你一定還有別的方法能出去對不對?這是你家啊!”唐緲搖頭,他完全無知。周納德倚靠著柱子癱坐,眼眶由於一夜未睡而泛紅,嘴裏念叨著這事兒怎麽變成這樣了呢?兒子不孝啊,不能給老娘養老送終了,讓老娘白發人送黑發人啊……組織啊組織,你怎麽把我派到這個鬼地方來了呢?離離突然發了瘋,抄起地麵上的一塊青磚就往唐家某位祖宗的靈位上砸去,把那塊百年曆史、寫著肅穆大字的木頭砸飛了。她還不解氣,又去揪牆上的畫像,後來大概是想到了古畫有價值,能賣錢,這才停止了撕扯。唐緲也隻是看了離離一眼,他心中一樣茫然,以至於望向淳於揚時,瞳孔都有些擴散。淳於揚回望他,兩人四目相對,但沒有任何交流。淳於揚盯著眼前這個神情恍惚的家夥,他由於失血而蒼白,小臉盤,眼睛漆黑,皮膚柔軟,帶著傷痕,後脖子上還有一層細細的絨毛,其餘地方光潔如瓷。長得不錯,心地不壞。淳於揚心想:可惜太菜,不配姓唐,除非跟了我。清晨六點剛過,太陽從山後冒出了頭,又是三伏季節裏炎熱明朗的一天。前些天已經立秋,二十四節氣中的“處暑”即將到來,但江南地區有一句俗話:處暑處暑,熱死老鼠,形象說明濕熱難耐的日子還會持續好長一陣。唐緲從昨天中午到現在似乎隻喝了幾口水,但他感受不到饑餓,身體的機能仿佛已經停擺,甚至在這樣的熱的天氣裏連一滴汗都不出,那件洗了太多水的白色滌綸襯衫鬆鬆覆蓋在他的脊背上。他埋著頭,一手摟著唐畫(她靠在他腿上睡著了),另一手的手指按在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上,那手雪白,而指甲漆黑,二者對比鮮明。僅僅一兩天工夫,他看上去似乎更薄了,嘴唇毫無血色,臉頰都微微有些下陷,眉毛擰著,頭發被向後撈,露出光潔的額頭。淳於揚遞了一顆糖給他,說:“放心吃。”唐緲便含起糖,眼珠子定定的。離離喊唐緲:“喂,姓唐的,你怎麽不去燒早飯啊?”唐緲和淳於揚均扭頭看了她一眼,唐緲又扭回來繼續揉太陽穴,淳於揚替他端著水杯。離離說:“姓唐的,你頭痛,我們比你更痛。你好歹能睡,而且一睡十幾二十個小時,我們可都連續熬了幾個晚上了!”“唉……誰餓了就請誰去燒吧。”唐緲低低地說。離離哼了一聲,說:“沒種的東西,死就死唄,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好,我去燒早飯,反正不要當餓死鬼!”她嘴上這麽說,腳下卻一動不動,仿佛隻要離開了唐緲一步,就會被永遠甩下,再也無法逃離唐家。她十分清楚自己將是被最先甩開的那個,人格有缺不代表智商有失。司徒湖山連續抽了三根煙,忽然大笑起來,說,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們打算先聽哪個?沒人理他,反正這老貨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那先說壞的,壞消息是我們都要交代在這兒了;好消息是咱們四位等到中午十二點就蠱毒發作死了,不用耗著,死得比較痛快!”司徒湖山說,“哈哈哈哈!”他在無人捧場的情況下硬撐著笑了幾聲,這才沒趣地抹了抹鼻子。唐緲揉著太陽穴,心想您就別現眼了吧,革命烈士才有資格開視死如歸的玩笑,以您的情況就算拔高一百倍,也不過是被人民民主專政了。周納德抬頭,精神萎靡地說:“呃,我也有一個好主意,一個壞主意。”一開始還是沒人理,司徒湖山便表現出同誌般的熱情:“嗯?你說?”周納德說:“壞主意是向外界求救,咱們四處找找,或許這個家裏有無線電發報機,能對外麵發電報。”司徒湖山頓時沒好氣:“呸!這家裏連梯子都沒有,還發報機呢!”“那好主意麽……”周納德望向唐緲,“小唐,你家姥姥應該挺疼你的吧?你說她不見了,所以她應該是躲哪兒去了吧,要不你配合我們演一出苦肉計?我們把你吊在大門口,對姥姥喊話,說她要是再不出來,我們就把你弄……”他話沒說完,淳於揚就攔在了他和唐緲之間,冷冷地說:“你敢動他一下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