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筷子送給唐緲看, 再往前去。在後麵的坑洞中,他找到了格格不入的東西——火柴盒, 舊時叫做洋火。小紙盒子還算幹燥,可惜裏麵的火柴早已受潮用不成了,盒子上有“上海大華公司”的字樣。還找到一堆用來引火的舊報紙,有些邊邊角角還沒燒完, 從剩下的隻字片語來看,這些報紙的印刷時期分明就是盧溝橋事變之後,全民抗戰開啟之時,滿紙悲憤激昂。“看來唐家有人在那個時期進來過。”淳於揚說。兩人繼續往前。許多坑洞都位於手夠不著的地方,有些甚至高居在甬道頂部,剩下的坑洞中有一部分空空如也,另一部分則裝著少量零碎物品,大多是耳環戒指等小金銀器。淳於揚連續摸了將近十個坑洞,除了報紙和火柴盒之外,終於摸出個另外刻著字的東西——半塊銀錠,底部劃拉著歪歪斜斜的“……西眉州……”。“眉州……”淳於揚想了想,“岷江江畔。”順水漂了十多分鍾後,地下河道已經快到盡頭,一塊巨岩擋住竹筏的去路,水波陣陣,聲音漸大。淳於揚從巨石之前的某個坑洞中找到一塊一掌長、二指寬的薄金片,上麵隱約也有字跡。淳於揚打起手電讀過,將金片扔給唐緲:“確定了,你看。”“大西大……順二年。”唐緲念過後問,“這是什麽意思?”淳於揚說:“‘大西’是張獻忠稱帝的國號,‘大順’是年號,‘二年’是他在成都稱帝的第二年,這就是張獻忠的東西,錯不了。”“張獻忠的東西?”唐緲感覺發現了天大的秘密,“也就是說……”“發現你們唐家的寶庫了。”淳於揚仰頭望著洞頂,“看來離離沒完全猜對啊,寶庫的確位於水邊,卻不是江邊。寶庫也並非人造,絕大部分是天然形成,這條地下河道高處的每一個坑洞都是唐家的寶庫。有時候考慮問題還真不能思維定勢,唐家轉移財寶時的確人手不足,但未必不能別出心裁啊。”唐緲抓著金片,有點兒發愣,突然問:“但這裏哪來的黃金萬兩?”“嗯?”唐緲說:“咱們沿路找過來,絕大部分坑洞都是空的啊,張獻忠那一百船的黃金在哪裏?”淳於揚揚了揚手中的火柴盒:“我猜是送人了。”唐緲驚訝不已:“送人了?!”淳於揚說:“你還記得家譜上的那首王昌齡的五絕《答武陵太守》嗎?仗劍行千裏,微軀敢一言,曾為大梁客,不負信陵恩。”“記得。”唐緲點頭。淳於揚說:“我現在有點兒明白這首詩的意思了。先分析時間,家譜是唐竹儀在1946年增補編纂的,1945年抗戰勝利了,他必定是沒參與內戰的,所以才有時間坐下來慢慢寫家譜,也就是說如果有送金子這回事兒,一定發生在1945年之前,對不對?”“對。”“再看人物,”淳於揚說,“這首詩是寫在唐竹儀名字旁邊的,如果誰會主動把金子送人,必定隻有他自己,因為他是家主。對不對?”“嗯。”淳於揚說:“再看詩本身。這首詩是從侯嬴的角度寫的,侯嬴是魏國都城大梁的看門小吏,當年已經七十歲,是個微不足道的老人。信陵君是魏王的弟弟魏無忌,與春申君黃歇、孟嚐君田文、平原君趙勝並稱為戰國四公子,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信陵君這個人很有趣,獨具慧眼,他不以自己身份高貴,而侯嬴地位鄙薄去輕視他,反倒主動結交,禮賢下士。所以後來侯嬴出於感激,為之出謀劃策,才有了信陵君竊符救趙的故事。這首詩寫的是報答友情與知遇之恩,你想想看,在那段時間誰是唐家的信陵君?”唐緲愣了半晌,突然說:“劉湘?!”淳於揚頷首:“我猜也是。川軍,劉湘。唐家的每一口棺材上都刻著劉湘將軍血誓抗戰到底的遺命,他怎麽可能不是信陵君?”“黃金也送給他了?”淳於揚說:“當然不是送給他個人,唐竹儀應該是把從張獻忠那裏截來的不義之財送給川軍充當軍資了。你還記得《答武陵太守》詩後他寫了四個字——‘終得其所’嗎?送給個人去花銷算什麽終得其所,必定是更高的用途,這筆金銀沒能用於抗擊清兵和太平天國,最後卻用於抗日,這才是終得其所。”唐緲回想:“是了是了,我們在山上棺材裏看到的唐福根、唐富貴他們都是川軍第二十軍的,他們是跟著劉湘出川的!”淳於揚說:“當年三十萬川軍出川抗日,所有費用一律自籌,四川家家戶戶出錢出糧,唐家怎麽可能不出?唐家幾乎所有的家族成員都上了戰場,又怎麽會吝惜那些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黃金白銀?我相信這些報紙和火柴盒就是上次取黃金時留下的。可惜我們隻有兩個人,你又受了傷,否則我倒想下到河道裏去摸摸看。”“摸什麽?”唐緲不解。淳於揚說:“這裏藏著張獻忠一百多船的金銀財寶,其中又有許多像耳環戒指這樣的零碎,唐家在緊急時刻下來匆忙取東西,肯定會漏一些在河道裏。把它們撈起來歸攏歸攏,說不定還有一二十斤,可以帶上去給黎離離留作紀念,免得她壞了賊不走空的規矩。”唐緲一聲苦笑:“唉,黎離離啊!可惜開始沒好好團結這位姑娘,否則就能早一步幹掉周納德了,我表舅爺也就不會死。”“可別奢望團結她,團結不了的。”淳於揚笑道,“上去之後與她最好的結果是一拍兩散,如果她脾氣不改,日後還得繞著她走。”“我把這耳環筷子還有金片片帶給她吧,說不定還能值倆錢。”唐緲說。“何止‘值倆錢’,那塊金片就價值數萬。”淳於揚說。唐緲嚇得一跳:“什麽?”這可是一九八五年,“萬元”這個計數單位對於普通民眾來說依舊遙不可及。淳於揚說:“因為那是珍貴文物。我祖父是個玩古董的行家,我從小受他的熏陶,東西好壞一眼便知,那金片上有字,每個字至少一萬元,你自己算吧。”“……”唐緲吐了吐舌頭,“沒關係,隻要離離能夠保住我妹妹,我就把這條地下河的河底全部摸一遍,把所有能摸到的金片都送給她我都願意!”“你這點倒是和唐家一脈相承。”淳於揚說,“不愛錢。”“愛呀!”唐緲強調。“愛誰?”淳於揚問。唐緲倒是反應快:“愛我媽。”“嘖,”淳於揚說。唐緲又想起一件事,連忙搡了淳於揚一下,說:“鑰匙!”“嗯?”淳於揚一時沒反應過來。唐緲說:“姥姥那把被表舅爺和離離偷了的鑰匙啊!果然離離除了猜錯寶庫的位置,還猜錯了鑰匙的用途,這一整條水路上根本沒遇到哪個地方需要鑰匙,寶庫甚至都不是個‘庫’,鑰匙果然和金銀財寶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