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聽下人說起,彤兒妹妹的臉上又生出那種東西來。」江絮淡淡說道,口氣裏沒有一絲一毫的幸災樂禍,仿佛隻是淡淡描述一件事情,「上回她生了這病,是叫一個道人給治好的。治病的法子,我也有所耳聞。這一回,我想……」


    說到這裏,她沒有再往下說。但是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就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馮氏不是給她開了個用童子尿衝服活蜈蚣、活蚯蚓的方子嗎?那麽,她也給她們開一個。


    「你不覺得自己殘忍了嗎?」江子興沉聲說道。


    江絮冷笑一聲:「父親覺得我殘忍?父親別忘了,我隻不過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說我殘忍的話,這藥方子並不是我開的呢!」


    江子興一時沒有話說。


    「父親忘了,若非我幼年時遭過一難,自此身體與常人不一樣,眼下已經中了毒,一臉漆黑地坐在床上,不得不喝童子尿、活吞蜈蚣呢!」見他不說話,江絮又道。


    她口氣裏都是壓抑的怒氣與恨意,聽得江子興心頭也是不痛快。馮氏、江予彤,欺人也太甚,如今報應來了吧?


    「絮兒想叫錢太醫回去後,如此給夫人和彤兒說?」江子興開口道,「為父沒有意見。隻不過,這方子是夫人想出來的,絮兒以為,她會不會相信?」


    江絮抿了抿唇,直勾勾盯著江子興的眼睛:「可見父親並不是真心實意為我討公道。絮兒隻不過是打個比方,如何能叫錢太醫開出一模一樣的方子來?隻不過是比著這個,開個別的出來,程度一樣便罷了。」


    江子興微微眯起眼睛:「你確定要如此做?」


    這回江絮沒有說話,隻是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倒要看看,江子興應還是不應?


    兩人無聲對視半晌,江子興最先移開目光,淡淡說道:「不巧,錢太醫來芙蓉院之前,先去了正院。他給夫人看過病,說那是小兒塗鴉,找對法子洗一洗,便能洗掉了。」


    他並不願意叫江絮對付馮氏或江予彤。


    雖然他也恨馮氏。


    但馮氏畢竟是馮太師之女,而江絮還沒有嫁入燕王府。


    何況,江絮有如此強硬的複仇心,令他隱隱不安。


    「小兒塗鴉?」聽了江子興的話,江絮臉上微微驚訝。


    江子興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絮兒不知道嗎?」


    江絮當然知道。裴君昊還給她說過,這是他特質的顏料,除了他,誰也不知道怎麽洗掉。


    然而麵上絲毫不露,搖頭隻道:「錢太醫給夫人看病的時候,我又不在,哪裏便知道了?」


    「所以,你仍然打算那樣做嗎?」江子興微微放下心,又問道。


    他真是想多了,怎麽可能是江絮做的呢?她才回府多久,身邊連個得力的下人也沒有,偶爾有個梅香,還被馮氏打死了,又如何能對馮氏和江予彤的臉做手腳?


    ?


    「我知道,老爺不想叫我對付她們。」這時,江絮低下頭,退後半步,語氣變得畢恭畢敬,「絮兒累了,想休息了。」


    她的稱呼一下子從「父親」變成了「老爺」,而且如此疏離恭敬,一下子讓江子興皺起眉頭。


    「我並沒有不叫你報仇。」江子興皺著眉頭說道,「我隻是要你好好想一想,該不該報仇,能不能報仇,什麽時候報仇,用什麽法子報仇。這些,你都想過嗎?」


    江絮垂著頭,並不作聲。


    「欺負你的人是誰?是你的母親,雖然你平時總不肯叫她,但名義上她是你的母親,你應該報仇嗎?」


    「我已經告訴你了,她認為臉上的烏龜是墨跡,在想法子洗掉,你的報仇法子還能用嗎?」


    「她是你的嫡母,是江府的主母,是太師府的嫡女,而你,不過是江府的庶女,隻不過頂著未來的燕王妃的帽子,你現下報仇合適嗎?」


    江子興出奇的耐心,一條一條給江絮分析:「現在,你覺得,你要報仇嗎?」


    江絮抬頭看了他一眼,烏黑的眸子少了那份清亮,多了一抹烏沉沉,看得江子興皺起眉頭:「絮兒,你不要執意妄為!」


    他說了這麽多,就是想告訴她,不要盲目報仇。至少,要想清楚,報仇的意義和好處在哪裏?


    江絮自然也明白。她更明白的是,江子興說出這番話的用意,不是為了叫她不要向馮氏複仇,而是叫她日後不要向他尋仇!


    他是個謹慎而精明的人,當年對陶氏一族做的事,對陶氏做的事,從來不會真正拋之腦後。如果被江絮知道了當年的事,以她眼下表現出來的複仇心,向他尋仇隻是遲早。


    他便是要硬生生轉變她的觀念,沒有什麽是真正放不下的,如果報仇隻會帶來危險,而不能帶來好處,何必為了出一口氣,就非要報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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