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耀皇朝,盛德五年七月十三日。


    奚丞相府。


    「爹,我不嫁,我絕對不嫁給那個傻子!若真要我嫁給他,還不如死了算了!」奚荷雪氣憤地跺著腳,神色激切地反對這樁婚事。


    聽見女兒口出不遜,奚亮懷沉下臉斥責女兒,「荷雪,不得無禮,旭王身分尊貴,就算成了傻子,還是個王爺。」


    一旁的奚夫人趕緊拍了拍女兒的手安撫她,看向丈夫,溫聲商量,「老爺,這旭王雖然身分顯貴,可人已變得呆呆傻傻,如何能給咱們荷雪幸福?嫁給他,她這一生豈不是毀了嗎?您想想法子吧。」


    「我能有什麽法子,這可是陛下的旨意,聖命難違。」


    奚亮懷想起今日陛下命他將女兒嫁給旭王的理由,不由得歎氣——


    「小皇叔喪妻多年,如今又遭逢不幸,變得呆呆傻傻如同幼兒一般,朕打算再替皇叔找個王妃服侍他,奚丞相,聽說令千金生得聰慧貌美,朕做主讓她嫁給皇叔,你擇日把婚事辦了吧。」


    「陛下,臣的女兒自幼刁蠻任性,恐怕無法服侍好王爺,反倒給王爺惹禍。」


    他急急想辭了這樁婚事,不意陛下竟說:「不打緊,她在你府上有多刁蠻,到了王府也由得她去,朕不會怪罪於她。」


    離開晴光殿前,陛下最後一句話讓他豁然明白,陛下為何會命自己女兒嫁給旭王。


    「奚丞相,你女兒嫁過去後,讓她把她的刁蠻任性全都使出來,說不得皇叔被這麽一刺激,便恢複了本性。」


    他這才知道陛下是在懷疑旭王裝傻,所以才要荷雪嫁進王府一探真偽。


    陛下想藉此來試探旭王的事是個秘密,他不敢讓妻女知曉,當今陛下暴虐多疑,動輒誅殺朝臣,萬一走漏了風聲,可會惹來殺身之禍,不能不慎。


    「爹,我不嫁,我絕不嫁給旭王,若您真要逼我嫁,我就死給您看!」奚荷雪忿怒得將桌上的茶壺、杯子全都掃到地上砸碎。


    奚亮懷正要開口規勸女兒,門口忽然傳來一道脆亮的嗓音。


    「我嫁。叔叔,荷雪妹妹不肯嫁,我代替她嫁。」奚荷月走進房裏。


    聞言,滿臉怒容的奚荷雪神色登時轉喜,「爹,您聽見沒?荷月說她願意嫁,那就讓她嫁吧。」


    「胡來,陛下賜婚的可是你,不是荷月,豈能由她頂替!」奚亮懷斥道。


    「叔叔,都是咱們奚家的女兒,陛下也隻是想找個人嫁到王府服侍旭王,想來不會介意是我嫁過去或是荷雪妹妹嫁過去。」奚荷月試著說服叔父。


    「就是、就是,爹,您就讓荷月嫁吧。」見她願意代嫁,一向與她不和的奚荷雪難得迭聲讚同。


    「老爺,這荷月可比荷雪懂事多了,讓她嫁過去,確實比較適合。」為了自個兒的女兒,奚夫人也跟著附和。


    奚亮懷有口難言,陛下看上的就是女兒的刁蠻任性,存心讓她嫁到旭王府大鬧一場,全然沒有想挑選一個聰慧懂事的人。


    未變呆傻之前的旭王為人爽直公正,與朝中不少大臣交好,頗有威望,當年諸皇子奪位,他拉攏了不少原本投向其他皇子的大臣轉而支持陛下,穩住陛下在朝中的勢力,是助陛下登基的三大功臣之一。


    相較於越來越暴虐多疑的陛下,這些年來旭王將他的封地治理得吏治清明,一時商貿雲集,繁華安樂,令他的聲望更盛當年,也使得陛下對他的猜忌日漸加深。


    他心知陛下有意想除去旭王,萬一真出手了,必會累及女兒,若非皇命在身,在這當口他又何嚐願意讓女兒嫁給他。


    不知叔父心中的顧慮,奚荷月拉著他的衣袖央求。「叔叔,您就答應讓我代嫁吧。」


    「荷月,你為何想代荷雪嫁給旭王?」奚亮懷不解地問。


    「一來是因為叔叔您照顧荷月這麽多年,荷月一直無以為報,既然荷雪妹妹不願嫁,我願意替她解決這個難題;二則是因旭王當年曾有恩於我,我想報答他。」當年一直到他離去後,她才知道他是旭王爺,牧萩爾。


    經她一提,奚亮懷也想起當年侄女前來投靠他半途時遇劫,便是旭王出手相助之事,他歎了口氣,「你有這份報恩的心很好,但陛下是命荷雪出嫁,叔叔也做不了主。」


    奚荷月想到個方法,「那不如叔叔您帶我進宮求見陛下,我親自懇求陛下讓我代替荷雪妹妹出嫁。」


    日耀皇朝,盛德五年八月初六。


    旭王府。


    寢院四周植滿了桂樹,此時又正值金桂飄香的時節,馥鬱的花香從敞開著的窗子漫進寢房裏。


    身穿一身紅色喜服的奚荷月端坐在榻上,頭上罩著紅色的喜帕。


    她身邊站著陪嫁過來的侍婢菊兒,她有著一張福泰的圓臉,身形略顯矮胖,張著眼悄悄打量著四周。


    從窗欞到桌椅、茶幾、櫃子、床榻無不精雕細琢、美輪美奐,就連鴛鴦枕、百子被和帷帳都是以金線繡製而成,華貴精致。


    「小姐,這兒比起咱們相府可要更加華麗氣派得多。」她低聲朝自家小姐發表感言。


    「那是自然,這兒可是王府。」穿著一身繁複厚重喜服的奚荷月快被熱昏了,她一手拿著絲絹擦著額上沁出的汗,一手揭起喜帕一角低聲吩咐,「菊兒,我很熱,你去找把扇子給我。」


    「扇子?」菊兒急忙抬頭尋找,沒瞧見扇子,見喜房裏另有四名侍婢侍立在一旁,她走過去,不久要回了一柄扇子。


    奚荷月接過扇子,抬手在喜帕下輕搧著,頭上的喜帕也隨風輕輕掀動。


    思緒晃晃悠悠的回到那日進宮覲見時。


    她跪伏在晴光殿上,低垂著頭不敢望向坐在龍椅上的皇上。


    「奚荷月,抬起頭來。」牧隆瑞開口。


    「是。」她這才緩緩抬頭。第一次見到天子的聖顏,她心裏怕極,十指輕輕掐著掌心要自個兒鎮定下來。


    「奚丞相說,你想代妹出嫁,這是為何?」


    「回稟陛下,因為民女妹妹性子任性又魯莽,民女與嬸嬸擔心,她若嫁到旭王府,怕會無法服侍好旭王。」


    「奚丞相,你將那件事告訴她們了?」牧隆瑞冷戾的目光射向奚亮懷。


    站在一旁的奚亮懷嚇得急忙躬身道:「啟稟陛下,未得陛下允許,那件事臣隻字未曾泄露。臣之所以鬥膽帶荷月進宮覲見,實是因為唯恐臣女荷雪性子莽撞,壞了陛下交代的任務,而荷月天資聰穎,善於察言觀色,臣想此事若交由荷月來做,最適當不過。」


    牧隆瑞並未完全相信他的說詞,瞟向奚荷月,「奚荷月,朕問你,你是自願代奚荷雪出嫁,抑或是有人逼迫你這麽做?」他懷疑是奚亮懷舍不得將女兒嫁給旭王,因此找她來頂替。


    「稟陛下,此事荷月完全出於自願,沒有任何人逼迫荷月。」擔心連累到叔父,她接著再說:「起因是旭王對荷月有恩,因此荷月才主動請求叔叔,讓荷月有機會報恩。」


    牧隆瑞抬了抬眉,「旭王對你有恩,這是怎麽回事?」


    她連忙將事情原委一一稟告。


    聽畢,牧隆瑞眸中閃過一絲精芒,「既然你有報恩之心,那麽朕便成全你。」


    聞言,她滿臉欣喜,正要謝恩,牧隆瑞低沉的聲音率先響起。


    「不過,待你嫁過去後,須仔細觀察旭王是真傻還是裝傻,如實稟報朕,若是你敢有所欺瞞,別說是你,奚家一門上下,朕也絕不輕饒!」


    他冷厲的語氣令她驚愣得一時答不出話來。


    奚亮懷在一旁提醒她要她趕緊謝恩。


    奚荷月這才朝地上磕了個頭,「荷月明白,謝陛下賜婚。」


    就在她答應陛下的要求後,她如願代替荷雪嫁給旭王。


    五年的相思,如今終於宣告終止,她很緊張也很期待,不知牧哥哥見到她時,是否還能認出她。


    正思忖間,耳畔傳來一道呼喝聲——


    「在哪裏?狐狸大仙在哪裏?」


    菊兒訝異地看著身穿喜服的旭王一進屋便四處尋找,他拉開櫥櫃,還拿起花瓶搖了搖,甚至鑽進桌底下,唯獨對端坐在床榻上的新娘子視若無睹。


    「狐狸大仙,你在哪裏?快出來。」


    跟著進來的王府總管,走到床榻前躬身施禮。「小的是王府總管伍連郡見過王妃。」


    「伍總管免禮。」奚荷月的聲音從喜帕下傳出,她不解地接著問:「伍總管,王爺在找什麽?」


    伍連郡那張黝黑瘦長的臉龐一沉,微微歎了口氣,「稟王妃,王爺在找一隻狐狸。」


    「這兒哪來的狐狸?」菊兒訝異地問。


    回頭瞧了眼在屋裏四處找著狐狸的王爺,伍連郡開口輕聲解釋。


    「王爺養了隻狐狸名叫大仙,先前那狐狸忽然不見蹤影,王爺便一直四處尋找,丟下廳前前來賀喜的賓客不理,屬下隻好哄王爺說那狐狸在這寢房裏,才讓他回來。」


    聞言,奚荷月抬手揭下罩在頭上的喜帕。


    「伍總管,這兒就交給我吧,你到前麵去招呼賓客。」


    「是,屬下告退。」


    他躬身行禮,要退出喜房時,牧萩爾氣呼呼地上前揪住他的前襟。


    「狐狸大仙呢?你不是說在這兒,怎麽都找不著?你是不是在騙我?」


    奚荷月走過去,脆亮的嗓音誘哄著,「王爺,那狐狸大仙確實在這兒,隻是他躲起來了,所以王爺才會找不著,不如我幫著王爺一起找好不好?」


    牧萩爾歪著頭覷看著她,「你要幫我找狐狸大仙?」


    「對。」她拉開他揪住伍連郡衣襟的手,讓伍總管離開,接著領著他走到桌前坐下,「喏,狐狸最貪吃了,看見咱們在吃東西,說不定待會就自個兒跑出來。」她動手替他夾了菜。


    他低頭吃了幾口,忽然疑惑地望著她問:「你是誰?我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奚荷月曾無數次幻想過兩人再次見麵的情景,可當他用著如此陌生的眼神望著她,她的心驀地一沉,「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沒見過你。」他搖頭,抬眼望向侍立在旁的四名侍婢中為首的那個,疑惑地提問,「桃娘,她是誰?怎麽在這兒?」


    「王爺,他是您今日新娶的王妃。」桃娘麵容清秀,細眉細眼,膚色白皙。


    他歪著頭,滿臉困惑,「是嗎?可我記得王妃的頭上是蓋著紅帕子的。」


    「菊兒,去把喜帕拿過來。」奚荷月吩咐。


    「是。」菊兒很快拿來喜帕。


    奚荷月將喜帕重新蓋在自個兒頭上。


    見狀,牧萩爾用力點頭,「對了、對了,就是這樣。」


    她再自個兒揭下,看他咧著嘴露出憨傻的笑,昔日的飛揚神采不複見,心頭泛過一抹心酸和不舍。


    他真的不記得她了!


    他歪著頭再瞅向桃娘問:「桃娘,那王妃是要做什麽?」


    不等桃娘回答,奚荷月出聲道:「王妃是陪著你玩耍,還有照顧你生活起居的人。」


    他眼睛一亮,「你會陪我玩耍?」


    「會,而且我會很多好玩的呦,待會教你。」她再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裏。「來,多吃些。」


    「你會玩什麽?」他那張清俊的臉龐笑得仿佛孩童般興匆匆地追問。


    「等你吃飽我再告訴你。」她揚了揚眉,嬌美清麗的漾著笑。


    他開始快速扒著飯菜,想快點吃飽,吃得滿臉都是飯粒。


    她拿出手絹,替他擦去臉上的飯粒,「慢點慢點,當心噎著,來,喝點湯。」她舀了碗湯放到他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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