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安傑醒了,隨從又將二人帶到昨日下棋的那間屋舍,桌上擺著早膳,簡簡單單的,如今的趙安傑已經能忍住不淌口水,可到底餓了,眼裏還是流出歡喜的目光。


    陸玄序彬彬有禮:「先用膳吧。」


    趙安然麵上平靜無波,心裏頭卻很是慌張,隻壓著心頭的害怕,輕聲問著:「大人可知我們姐弟二人的故事。」


    陸玄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願聞。」


    他知道。


    趙安然微微吸了口氣,笑起來:「很簡單的事情,大抵是男人始亂終棄,女人太苦,最後苦死了。」


    陸玄序不明所以,看了她一眼方道:「死了倒是解脫,原來你們身世如此可憐。」


    語氣平靜無波。


    趙安然搖搖頭:「可憐?我不覺得,到底我還有安傑。」


    安傑立刻抬起頭:「我也不可憐,我有姐姐。」


    趙安然伸手摸摸安傑的腦袋,餘光看到陸玄序臉上有片刻動容。有時候一見鍾情這個東西,並不一定就是用在愛情上,比如書裏和現在的陸玄序,對安傑總有一絲似有非有的感情。


    「我隻是恨,恨我生父薄情……可惜我毫無辦法。」


    陸玄序舉起筷子夾了塊糕放進嘴裏,似乎並沒有搭話的意思。


    趙安然這才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擦嘴:「安傑喜好看書,一日不看便不舒坦,不知大人這裏有沒有適合的書籍,讓人帶他去看。」


    一旁的架子上擺著各種書籍,即便安然認不全那些文字,也明白陸玄序平日涉獵很是廣泛。


    可她故意說,讓人帶安傑去看。


    陸玄序眯了眯眼,抬了抬下頜,便有隨從過來,將安傑帶了出去。


    待安傑走遠,陸玄序方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冷冷的看著趙安然。


    這是防禦的姿勢。


    趙安然也不介意,繼續說著原身生母的事情。


    「可能從前太糊塗,一味軟弱,待母親死後,我才知曉認命的人有多可悲。」


    她突然欺身向前:「陸大人,聽聞陸大人的叔父兄長為國捐軀,民女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許是戳到他的痛處,陸玄序語氣更加冰涼:「我叔父兄長保家衛國戎馬一生,與你母親自不可同日而語。」


    趙安然並不介意,點頭稱是:「有人死了依舊重於泰山,說的大抵便是大人叔父兄長那樣的人,而我娘的死不過是鴻毛一般不值一提。」


    陸玄序聽她這般言說,心裏便有些愧疚,覺得自己語氣太過嚴厲,不由放軟了語調:「人之將死,你娘將你們撫養長大,看著你們平安便……」


    他戒備的看著趙安然,這女孩很是聰明,他一早就知道。如今,她是知道自己逃不脫,來博同情的?


    趙安然仿若未覺:「一個女人,一輩子以夫為綱,以子為天。如果有一天,她的夫君不要她了,她還能活,因為她還有子。可若有一天,她沒了長子,夫君移情別戀,幼子不得歸,她當如何?」


    陸玄序瞪大了眼。


    他知道。


    趙安然緊張起來,他知道他爹有外室,也有外室子。


    陸玄序喝了口水,低聲問:「你怎麽知道。」


    簡單的一句話,趙安然聽出裏麵的濃濃殺意。她舔了舔舌頭:「大人,從前我不懂,如今我卻懂了,什麽親情族人,都比不上最愛的那個人要緊。您看我本家那些人,宋元曲有了新夫人,壓根不要我們姐弟倆,宋家嫌棄我們如同敝履。反而是外祖趙家……論起來,我娘隻是趙家的養女,可他們視我親生,哪裏有絲毫虛假。」


    她壓著心頭的恐懼,直視陸玄序的目光:「大人,有些人心是你我想不到的惡,有些後悔,卻是一輩子的。」


    ☆☆☆


    趙進頹然坐在地上,從夜裏等到白日,沒有絲毫的消息。


    李典簿帶著人,將大雨裏破損的網子修補一番,方走過來:「你且收拾收拾,趕緊回去吧。」


    趙進搖搖頭:「我再等等,說不準安然他們會出來。」


    一早陳氏過來送了飯,還給衙役們都送了幹淨的茶水。這會兒大家夥也不甚疲累,都圍在趙進身邊勸著。


    「從來就沒聽說上了靈山還能下來的,你這樣不是白等嗎?」


    「我們也知道,你心疼那兩個孩子,可是……這是他們不聽勸,就是到了地府,你那姐姐也怪不到你頭上的。」


    「你也莫要傷神了,家裏老老小小還有一家子人,總不能他們不出來,你就不回去吧。」


    趙進眼淚湧在眼睛裏打轉,訥訥看著那入口處,裏頭林深密布,大雨過後的寂靜,看起來更讓人絕望。


    待聽得一聲「舅父」,趙進的眼淚再忍不住落下來,一把抱住撲上來的那個小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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