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朗笑,她一臉神秘的曖昧表情,像在與他分享什麽邪惡好東西。


    “我找些書法秘笈就好。”至於春宮圖全係列,今晚可以搬回房裏,相互研究磨練,他很樂意。


    延維挪動俏臀,朝他靠過來,湊上腦袋,瞧他都讀些什麽。


    “紙人替身術?”某本放置在桌邊的書皮上,寫著好熟悉的名兒,她抬眸覷他,“你想學紙人替身術呀?我會,我叫你,保證教到你熟練。”


    “我沒有想學紙人替身術,你會就好,反正遇上危險,你逃跑時,也會帶我一塊逃嘛。”狻猊知道她不會獨逃,她已用實質行動,證明給他看。


    狻猊想找的書,並不是簡單易學的紙人替身術,他知道有另一種術法,強過它更多……他挑了幾本書,堆成一迭,準備晚點再來細讀。


    “你這裏的書真多,每一本你都讀過嗎?”狻猊在她身邊坐下,相當順手地拿起她喝過的茶杯,啜呷一口。


    她搖頭,“書不全是我的,很多是阿娘留下來的,我隻挑感興趣的讀。”


    “沒聽你聊過你娘親,說說她是怎樣的人?待你可好?你有兄弟姐妹嗎?”狻猊曾在她被“天地醉”的酒煙給醺酣那回,約略聽她提到她娘親,卻又說得不夠清楚。


    “我阿娘很美很美哦!像天女一樣!”提及豔麗無雙的娘親,延維眼眸燦亮,與有榮焉。


    她雀躍地抱來好多畫軸,拉開錦繩,攤展的畫裏,冷妍豔麗的女子,佇足回眸,與賞畫人對視,烱然黑亮的雙眼,栩栩如生。即便是丹青,卻將她的美如冷,詳實呈現。


    延維獻寶道:“你看,我沒誆你吧?多美呀--”


    延維姣好容貌,承襲自她,母女皆是極為精致漂亮的女子。


    “女媧後裔?”其中一張的畫內,延維娘親在盛開的蓮花田間,稀罕地勾出淡淡笑靨,裙擺之下,纖足不再,繪上的,是青碧色蛇尾。


    人身蛇尾,女媧一族最鮮明的特征。


    “嗯,我阿娘是女媧後裔,靈力術力都很強,我沒有她厲害,我身體裏,混了人類血脈,不夠純正……”


    “你爹是人類?”這點,倒令他吃驚。


    “那才不是我爹,我沒有爹,我隻有阿娘。”延維說到“爹”字,俏顏微皺,不滿之情,全嵌在臉上,沒有隱匿。


    “我不記得女媧族可以自體受孕,而你又說,你體內有人類血脈……你很恨你爹,恨到不承認他的存在?”狻猊猜測。


    延維抿抿嘴,嬌嗓冷冰冰:


    “不是我承認不承認,二十他本來就不存在,我沒有見過他,從來沒見過,‘爹’是啥玩意兒,我壓根不知道。反正……他該也作古多年了吧,人類短壽,說不準輪回四次五次都有可能,早就不是我阿娘怨懟的那個人……”


    她垂下頸,方才談及她娘親時的光彩,瞬間黯淡下來,牟利閃耀的水燦星光,消失無蹤。


    靜默了片刻,她又娓娓說來:


    “他拋棄我阿娘,走得很無情決絕,未曾試圖回來找過她。他背棄了給阿娘的誓言,欺騙了阿娘,阿娘到死還恨著他,全是他害我阿娘鬱鬱寡歡,害我阿娘不再相信任何感情,甚至……痛恨任何出現在眼前的虛情假愛。她總說,情呀愛的,全是卿卿我我時,隨口羅織的謊言,情淡之後,允諾過的,都不再算數……”


    “你娘親太偏激了,並非每個人都如她所遇非人,感情這種事,除了眼睛放亮些,運氣也挺重要的,單憑被一人背叛,便不再相信世間存有真愛,讓自己陷入憂鬱痛苦之中,帶著怨恨死去,實在不聰明。”狻猊銜著煙管的薄唇,氧氣一抹不苟同的諷笑。


    “不許說我阿娘的壞話。”她朝他搬起臉孔。就算她也很喜歡他,同樣無法容忍他對阿娘出言不遜。


    “這不算壞話,不過是實話實說。她被自身恨意束縛,以為幸福隻有那人能給,扼殺掉她大好人生,說不定她放下了,能遇見更對的伴侶。”俗話說的對,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我阿娘是太有情有義,付出一切後,發現那人是人麵獸心的畜生,才會難以原諒、無法釋懷,是那人不好!”她阿娘一點錯都沒有!


    “也許,你爹娘之間有誤會?”才造成一對分飛怨偶。


    “我不知道,我阿娘……不在我麵前提到任何關於他的事,我不知道阿娘是怎麽與他相遇相戀,又為何分開,阿娘不曾說過……”她阿娘和那人之間,情愛糾葛如何變化,何以戀人成仇人,她也不敢問阿娘,問了,總教阿娘傷心。


    “你身上流有那人的血脈……從你娘親至死都還恨他的情況看來,你娘會善待你嗎?”


    反應癲狂的娘親,在孩子身上看見負心人的影子,便日日打孩子出氣,孩子可憐無助,蜷在桌底哭泣——狻猊腦中,不由得浮現人倫大悲劇。


    “我阿娘對我很好很好!她最疼我了,她說,我是她在世上最重要的寶貝,唯一的寶貝,她比任何人都要喜愛我……除了有幾回我不聽話,惹她生氣,她才會摑我巴掌——可是我一道歉、一反省後,她就會抱著我說‘維兒,愛你昂愛你疼你,你是阿娘的一切’……”


    “不聽話是指?”他問。


    “沒成功拆散那些狗男女。”阿娘用的字眼,就是那三個重字。“我每破壞一對,我阿娘就好開心,笑得好美,摟緊我直吻,誇我聰明乖巧,那天我們母女倆會大吃一頓好料來慶祝,桌子放滿我愛吃的菜,阿娘不斷幫我夾菜,要我多吃一些……阿娘一高興,我也好高興呢。”延維回想往昔情景,笑眯眯的好可愛。


    真是扭曲的親子教育。


    延維壞人恩愛戀情的本領和嗜好,從何而來,他完全明了了。


    兒時,不這樣做,換來偏激娘親的摑打訓斥,長大後,步上歧途的歪曲觀念,根深蒂固,短短時日內,很難導回正途。


    一個單純的孩子,為討娘親歡心,戰戰兢兢地,做些自己尚無法分辨對錯的事,一不順從娘意,便打便罵。


    延維話裏雖無埋怨,可眼神中,不經意流露出來,又懼又愛的矛盾,卻騙不過他的眼眸。


    他握過她柔軟小荑,攏進掌心,狀似把玩,實則不舍她的童年經曆。


    “你破壞別人的愛情,你娘親會誇獎你,但她已死去,你做那些事討好她,她也瞧不見,不如這樣吧……”


    他與她四目相凝,他雖仍是一副慵閑淺笑的神態,口吻戲謔,可她卻看見他那麽真誠、那麽溫柔地,給她承諾:


    “我代替你娘親,當你做了好事時,我誇你乖,我也樂於摟緊你直吻,誇你聰明,同樣能與你大吃一頓好料來慶祝,整桌放滿你愛的菜肴,我幫你夾菜,要你多吃一點——”


    延維眼中的星光,一點一點,恢複了光燦。


    多、多美好的遠景呀!


    她好心動!好心動哦!


    “可是討好你娘親的那些做法,我看了不會開心,還覺得那樣做很不好,我想想……”他佯裝沉吟,又緩緩露笑,“如果,你看見迎麵走來一對情侶,可以忍住,不上前去幹擾他們,不用言靈害他們分開,對他們視而不見,那麽,你就可以向我領乖寶寶獎賞,怎樣?”


    “這麽簡單?!”延維反倒吃驚了。


    這不等於跟“啥也不做”一樣嗎?


    太容易了,一點都不刁難人……比起討好阿娘,他未免太好奉承吧?


    “就這麽簡單。”狻猊認真頷首,再度證實所言不假。


    “我以為你會說出多難達成的考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這麽有自信能做到?”


    “是不難呀。”嘿嘿,有人等著請她吃大餐吧!


    “我拭目以待囉。”他捏捏笑容燦爛的粉頰,她滿臉光彩,像個信心滿滿的小戰士。


    本質上,她還是個單純的孩子,被灌輸了她娘親的恨意,才盡做些惹人生氣和排斥的壞事,他知道她並非無可救藥的壞胚子,她隻是沒有人能教導她,沒有人陪在身邊,守著顧著。


    她隻是一個很寂寞很寂寞的小丫頭呐……


    “況且,你為了拆散情人,舍身去勾引男方,雖然隻是假親假抱,我還是會非常吃醋。”狻猊說出另一個理由。


    “你會吃醋?”她仿佛聽見了多難以置信的話。


    狻猊吃醋?


    貌似永遠置身事外,冷眼笑覷別人忙忙亂亂的慵逸性子,也會有“吃醋”這般強烈的情緒?


    “別看我好似沒脾氣,我醋勁可大的,我希望你隻看著我、隻抱著我、隻屬於我,不讓任何人瞧見你的美麗……”至少,兩人仍在一起時,他渴望獨占她。


    “這是你的另一麵嗎?愛吃醋、小心眼的男人?”


    “被你發現我的秘密了,你這個唯一知道實情的家夥,我該如何處置你,才能封牢你的嘴?”他露出不帶半絲威脅的冷獰,逗得她咯咯直笑,兩人戲鬧起來,滿室的藏書,沒人還記得去翻覽。


    延維好似更明白了阿娘的夜夜倚窗、幽幽低歎。


    一旦刻骨銘心愛過,爾後失去的劇痛,才將阿娘折磨得如殘花凋零,每每背對著她的時候,暗暗垂淚……倘若,狻猊也棄她而去,她一定會步上阿娘的後塵,成為別人眼中的瘋子。


    嚐過情愛甜美,方知生離死別的澀苦……


    她此刻回想起來,不禁驚覺,她阿娘教會她的“樂子”,是件多令人發指唾恨的惡行。


    她開始發顫,不斷反複回憶——


    有沒有誰,因她的破壞,而落得像阿娘一般下場,至死為止,都在痛失愛侶的不甘中,折騰受苦?


    有沒有誰,承受不住分飛的打擊,因此走上絕路?


    越想,越是毛骨悚然,為自己一時歡快享樂,害多少人落淚痛苦……


    越懂愛,越是明白,擁有它、失去它,能讓人處於天界或地獄,僅僅一線之隔……


    一線之隔……


    環在狻猊腰際的藕臂,微微發抖,勁力加重,抱得更緊。


    “你這隻混崽子!當真是你做的——”


    雷一般的咆哮,轟隆數落,震阻了一室的綿綿情意。


    同瞬間,兩道金光激閃,狻猊他爹——四海龍主,腳踏疾步,指向狻猊的那根手指,快如飛箭,直挺挺地,抵至狻猊鼻間。


    緊隨龍主身後,則是麵容俊逸、風姿翩然的大龍子。


    “你二伯父找上門來時我還信誓旦旦跟他拍胸脯保證小瘋子逃走和我家任何一隻兒子都沒關係結果你真的和她混在一起天呀我沒料到你給我跑去劫獄你不知道這麽做會把你二伯惹毛到什麽地步嗎?!”一口氣長長沒中斷,龍首上,每一片鱗都直豎起來,鼻間噴出炙燙氣沫,仿佛沸水翻騰。


    大龍子獨特的醉人輕嗓,為氣炸的龍主做出補充:


    “二伯父上龍骸城興師問罪,說有人闖入西海城,救走了她,父王為證明此事與我們無關,特地召喚九名兄弟排排站好,讓二伯父清點,偏偏獨缺你,父王先按捺下二伯父的怒焰,再三擔保,你隻是去人界陸地吸食香火,並答應親自帶你回城,向他解釋清楚,豈料當真是你……”最好的證據,便是依偎在狻猊身旁,那隻該在西海城受罪的延維。


    “二伯父又上門了?”狻猊不意外,悠然吐煙。


    “他猜也猜得出來,是誰敢一再和他作對!所以一發現犯人不見,當然馬上聯想到你!”狻猊和延維。兩個姓名已經被綁在一塊,視為一體了!換作他四海龍主,頭一個想到的劫獄嫌犯,不做第二人,一定是狻猊!


    龍主氣呼呼又吼:


    “廢話不多說,走!跟我一起回去,把她交給你二伯父,父王可以誆你二伯父,說我們半途回城時,恰巧撞見逃獄的她,順勢把她逮回來!”管西海龍王信不信,反正理由先編好再說。


    “不。”狻猊搖頭,態度不見慌張,一派冷靜自持。“我不會把她交出去送死,人是我劫的,禍是我闖的,你們大可將實情告知二伯父,讓二伯父自己來找我要,別牽累無辜的龍骸城人。”一字一句,說得堅定、清晰。


    “你——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讓你二伯父找上你,你存心想死是不是?!你明明不是九隻兒子裏最笨的,衝動無知的蠢事怎會做得這麽麻利?!”龍主抓狂。


    若是老四,他還不意外,老四向來不用腦,做事全憑爽不爽,但——老五耶!兒子中,最不讓他擔心會做傻事的一隻耶!


    “狻猊……”延維一方麵開心於他的扞護,另一方麵,卻是擔心他與父兄的爭執決裂。


    他阻止她插嘴,要她靜靜看著。


    狻猊向龍主抱拳揖身,故作有禮:


    “又或者,父王向二伯父說,我這逆子頑劣抵抗,寧死不從,您深覺痛心,與我斷絕父子關係,此後,逆子在外所作所為,皆與您毫不相關。”他連說法都替龍主想好了。


    “二伯父豈會信這番無憑無據的說詞?”大龍子認為說服力不夠。


    狻猊淡挑眉,忽而一笑:


    “要憑據,還不容易?痛心疾首的父親,大義滅親,斬下逆子一對龍角如何?”


    鳳凰折翼,神龍斷角,白虎撥牙,玄武碎殼,是對四靈獸最極致的酷懲,一旦這麽做,神獸也受不住失去自身神器的後果。


    “不可以——”延維衝喉而出的言靈,快不過狻猊手上煙管幻化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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