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的對話才刻薄吧?!


    “五爺一定是被她的美貌迷走了!”


    “應該也隻有那張美貌可取吧?”


    “咭咭咭……你嘴好壞哦。”


    刺耳笑鬧聲,漸飄漸遠,終於還延維耳根子清淨,再多聽兩句,她就沒把握能忍住衝動,回頭撕爛她們的壞嘴。


    “夫人?怎麽了?”郭強察覺延維神色有些怪異,憑他一般般的聽力,自是沒能聽見身後兩名丫頭的逾越,否則定會上前斥責一番。


    延維搖首,不想多說。


    這是狻猊在人界陸路的家,她不想弄得烏煙瘴氣,被人酸幾句,不算什麽。


    才踏著樓階往上走,在接廊間,便見狻猊佇立那兒。


    “你醒了?”延維走向他,吝惜給予他人的美麗笑靨,在他麵前不加保留,如花兒盛綻。


    “睡到一半,突然覺得身旁冷冷清清,果然一張開眼,你不見了,我睡不著,下床找你。”狻猊接過她手上托盤。


    “在我這孤家寡人麵前,如此恩愛甜蜜,簡直是故意刺激我嘛,五爺。”郭強佯裝氣惱,卻破功咧笑。真沒見過五爺這副撒嬌模樣呢,稀罕稀罕。


    “你東西放下就可以走了,我沒有要留你在這裏看戲。”狻猊與郭強向來交好,有話直說,不玩客套那回事。


    “五爺,您把重色輕友這四字,發揮得太淋漓盡致了吧!”相較於狻猊昨日的臉色,此時他看來已恢複健康血色,還能談笑風生,郭強安心不少,口吻自然輕快。


    “這是新婚夫妻的權力呀,快下去快下去。”狻猊趕他像在趕隻惱人蒼蠅。


    “是是是,人界夫妻如膠似漆,整日窩在房間,連飯菜都沒空吃,我在這裏惹人嫌,我馬上下樓去看守生意,多替自己賺些盈餘才實際。”郭強爽朗大笑,菜肴擱上桌後,便識趣離開,不擾人新婚燕爾。


    房門甫關上,延維就被撈進他懷裏,跌坐長椅上。


    “我以為你跑掉了。”狻猊靠在她肩上,嗓音悶悶的。


    “跑掉?跑去哪?”她不解問。


    “跑去做傻事——自己折回西海城,去找我二伯父自首之類的。所以一張開眼,看見床邊空蕩蕩,我嚇得奪門而出。”如果她再遲一點上樓,大概有機會聽見他嘶吼著她的名兒,響徹珍珠閣。


    “有沒有這麽誇張呀?”她失笑。看他眼神認真,不似說笑,她收起莞爾表情,摸摸他的臉頰。“真的嚇到啦?郭強來敲房門,問我們四頓不吃怎都不會餓,我是當真不餓,可在人類麵前總得做做樣子,我若再拒絕他,萬一他懷疑咱倆不討吃、不討喝,起了疑心,不是更麻煩?所以我才跟著他,一塊去拿了些飯菜回來。”


    “叫他讓人送上來就好,不用你跑一趟。”


    “我要是知道你會醒得如此早,我就不下去了。”


    狻猊黏人這一麵,她沒見過,感覺好新奇,沒想過他也有稚氣的脾性。


    她一直以為……狻猊是慣於主控大局,所以姿態總是閑逸慵雅,總是笑覷別人的忙忙碌碌,結果不過一會兒沒見她,就流露出那副委屈神情……


    有點……可愛呢。


    她安撫她的忐忑,說道:


    “而且,我貪生怕死,好不容易從西那時海城逃出來,誰還要傻傻再溜回去,讓西海龍王抓?我躲他都來不及了!我沒有你以為的高尚情操,什麽犧牲奉獻呀、什麽顧全大局啦,沒有沒有,我阿娘沒教過我那些玩意兒。”


    延維揮舞玉荑,尋常女孩兒該有的慈善體恤、奮不顧身,她全都不具備。


    她一再保證:“我不會做傻事,絕絕對對不會,你不用擔心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啦。”


    貪生怕死?


    說的還真像那麽一回事。


    偏偏指控自己貪生怕死的那一位,應該沒忘掉,是誰用了紙人替身術,成功從龍骸城逃脫,卻又為了他再度折返,才淪為西海龍王的掌中物,被逮回西海城,險些死在雷金錘之下?


    那時,就不見她的貪生怕死。


    那件事,夠傻了吧。


    傻,她不是也做了?


    現在她的試圖勸撫,仍是很難教人寬心。


    “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來,養得健康紅潤,你最好如你所擔保,別白費了我的苦心。”狻猊沒有厲聲警告,嗓音如此輕軟,倒像是懇求了。


    若她再被捉走,他可沒有把握能二度救回她。


    “我知道啦,我真的不會,除非是逼不得已,被西海龍王逮到,否則我一定抵死不從,跑給西海龍王追。”她拍胸脯保證。


    畏死貪生也好、膽小怕事也行,她會很珍惜這條他救回來的性命,不胡亂將它玩完。


    她還想要跟他一塊,當對人類夫妻呢,一日兩日不夠,要在久一些。


    狻猊獎賞地摸摸她的秀發,對她的答案算是滿意。


    她轉頭睨他,跟著要索討他的擔保:


    “你也一樣,要做出嚇人舉動之前,得跟我先商量討論!再有上回斬龍角那種事發生,我會很生氣!”不能隻有她保證自己會乖乖的,他這個前科累累的家夥,也得發發誓什麽的。


    “我龍角都斷了,還能再斬第二次嗎?你這不是白問?”


    “我就是怕你再斬個手呀腳的——”


    “我不會,真的,我會好好愛惜我的手呀腳的。”他學她方才的口吻和認真表情,胸脯拍得啪啪有聲,倒是延維沒忘記他的內傷,馬上伸手阻止他。


    “你忘了你的龍鱗有破損哦?!”她沒好氣瞪他。


    他淺笑,攬她的手勁加重一些,將她摟得更緊,在他胸口那方天地,填著、嵌著。


    “說不餓,看見滿桌飯菜,嘴還是跟著饞起來,常大娘手藝超好,你沒嚐過太可惜了。”狻猊挾顆水煎餃子,喂她吃一顆,自己也吃,一盤約莫十來顆的酥香煎餃,沒一會功夫,便吃個精光。


    餓不餓在其次,她許久不曾與人同桌共食,這樣一邊吃嚼,一邊聊著芝麻小小事,一邊又有人挾嫩肉挾鮮菇喂熱湯,要你多吃一些,要你別挑食,要你再來一口……


    真好。


    飯好似特別香,青菜特別清脆甘甜,教人胃口大開。


    並非刀工繁複的珍饈異撰,滋味仍然無比鮮美。


    當他咬破芋泥炸丸,她分不清,是酥脆炸丸裏頭的淡紫色甜泥,教她口舌生津,抑是他品嚐食物時的好看模樣,引人食欲大開……她索討了他咬過的半邊芋泥炸丸要吃,而她也得逞了。


    芋泥的滋味,在她嘴裏漫開。


    外酥內軟,又香又甜。


    “這麽好吃呀?表情都憨了呢。”他取笑她,指腹抹去她唇上油亮。


    “……我不是沒吃過人類煮的食物,但我記憶中,明明很普通,吃不出任何好滋味。我每回吃,幾乎嚐個一兩口,就不願再動筷子了,反正也不是非吃不可,所以到現在,我完全想不起來,我吃過什麽玩意兒……可是這桌上的飯菜,真的很不同,一口一口忍不住……”是煮食之人廚技有落差,而她運氣總不好,老挑到難吃的飯菜或食鋪?


    “你根本是一邊吃飯,一邊拿我當配菜,才覺得這頓飯吃來美味可口吧。”狻猊臉不紅氣不喘道。


    她狐疑覷他,他笑笑解釋那麽說的理由:


    “不信?叫郭強或誰誰誰上來陪你用膳,你就你能比較出兩者差異。”


    光想到與全然不熟的麵孔同桌,嫌惡感立刻表現在她豔豔臉蛋上,她想也不想,馬上搖頭拒絕。


    她咬箸,嗓音含糊,仍對他的說辭存疑:


    “光看著你,就會覺得一桌飯菜好吃?這種話聽來,真匪夷所思……”她還是不相信。


    “哪會?我前幾次吃到常大嬸的芋泥炸丸,雖覺不差,但也沒今天嘴饞,想再多吃一兩顆呢。”他目光深邃,黑瞳炯炯,映著他凝視他時的認真表情,他故作恍然大悟,又咬一口芋丸,另外一半,塞到她嘴裏,俊朗輕笑:“果然,一邊吃飯,一邊拿你當配菜,讓人食欲大振。”


    原來,有這番感受的,不單僅止她,就連他也……


    身旁之人,影響心境甚劇。


    讓人心甜的彼此,相偎相伴,教粗茶淡飯也更勝麟肝鳳髓。


    日子,平平順順溜走,樸實平凡中又很安逸,不是頭一回遊曆的人界陸路,卻有她意料之外的新奇好玩。


    前幾日,還籠罩在西海龍王隨時會出現的陰霾下,無論做任何事都綁手綁腳,快樂也跟著對半打折。


    但一天天過去,恐懼,像是庸人自擾,別說是西海龍王,連條小魚小蝦亦沒個影兒,時間一長,她也漸漸鬆懈。


    她和狻猊,是珍珠閣內最不負責的當家主子,也是最肥碩的兩隻米蟲。


    閣裏開門做生意,勤快招攬客人時,他們光明正大走出閣門,去玩去逛去踩大街,眾人嚷嚷要喝他們的喜酒,又是叮囑又是拜托他們,出門采買些喜宴必需品回來,別淨想著玩樂。


    結果白天出門、晚上返歸,兩人手上、懷裏全是吃喝玩樂之物,哪有半項跟婚事有關?


    兩人對婚事的態度,仿佛無關緊要,看進閣裏眾人眼中,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年紀稍長的老仆,希望熱鬧辦場婚宴,讓左右鄰居沾沾喜,見五爺完成終生大事,他們才覺安心,接下來好催促新人,快快生出下一代的小主子,傳承下去珍珠閣事業。


    年紀輕些的婢仆,倒有另番見解,認為五爺和新夫人對婚事視之無謂,八成暗地裏有旁人無法明白的感情盲點,才不趕著給新夫人正式名分。


    至於兩位當事人,純粹對人類繁瑣的婚喪喜慶,懶得多加了解。


    成親與否,不代表一生恩愛,他們不吃人類這套,身上沒有馱負太多道德枷鎖,愛和不愛,對他們是如此簡單的事,讓不讓人知道,請不請大家喝杯喜酒,都不會影響它的發生,他們自然懶散以對。


    延維亦非一般姑娘,提及婚事便嬌柔羞澀,她不稀罕珍珠閣裏的“陌生人們”給予什麽新婚祝賀,明明是兩個人的私事,他們插個啥嘴呀?!


    要吃吃喝喝,不會叫桌豐盛飯菜,大夥兒圍過去坐滿,吃個痛快不就得了,巧立啥名目嘛!


    其餘人越是囉囉唆唆,隻讓她覺得煩。


    “他們出自一番好意,我們就順從他們一次吧。”狻猊在被架去丈量紅蟒袍尺寸時,苦笑對她說,要她也甘願點,鳳冠霞帔、朱羅繡衣同樣等著她呢。


    今日預定好的遊湖行程,被全盤打亂,延維無法像狻猊擁有和善好臉色,她繃著臉,不笑的神情,異常冷豔。


    裁衣師傅對她的熱絡讚美,誇她身形穠纖合度,她一丁點也不開心,自始至終不吭半聲,任由她們翻來轉去,又是量肩又是圈腰的,隻盼快些結束惱人無趣的繁複雜事。


    好不容易裁衣師傅寫齊所需的尺寸,應允將以最快速度趕製後便先行離去,延維才鬆口氣,裙擺一撩,匆匆跨出廳門。


    “沒見過有人要成親,臉還這麽臭,一副心不甘情不願。”


    “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她能嫁給五爺哩!”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後小婢女自以為聲音壓得夠低了,也認為延維走遠,不可能聽見她們的背後竊語。


    “要不是親眼看過五爺待她好,她剛才對趙師傅愛理不理的模樣,我會以為她根本是被逼著嫁五爺吧。”


    珍珠閣裏的丫鬟,個個視延維如侵入者,莫名出現,莫名成為五爺的妻,莫名當了她們的新夫人,誰服氣呀!


    於是私底下,總愛批評兩句,藉以平息芳心破碎的失戀心痛。


    “五爺也很奇怪,看似很疼愛她,可遲遲不給她名分,對於婚事,好似有也行,沒有亦無妨,金晶她們說,五爺沒成親的打算,是給總管催上架的。”


    “……說不定五爺早先與她辦過簡單的迎娶,隻是我們不知情罷了。”


    “沒有哦,劉伶私下推敲過,也從總管口中問出來,沒這回事呢。”


    她們巴不得五爺無心於新夫人,最好是一時新鮮,熱頭過了,婚事快快告吹,把她們英挺俊俏的五爺還給她們,就算她們沒機會成為他的夫人,遠遠戀慕他也很好。


    除了私心,延維的不善交際、不會做人,沒有一張甜嘴,不懂討好閣裏上上下下,更加深她們對延維的不滿。


    “如此看來,五爺根本不想娶她吧……總管他們太多事了,何必逼著五爺,與她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呀……”心痛死了。


    “哼。”延維冷嗤,當她們是瘋狗亂亂呔,這些小女孩的敵意從何而來,她很明白,但她無暇去管,心裏唯一在意的,是趕緊將同樣被當成玩偶丈量身軀尺寸的狻猊給救出來,兩人再一塊去遊湖!


    眼前遠遠廊下,又有三個小丫頭交頭接耳,捂著粉嫩唇兒,咭咭偷笑,看見她時的眼神,都帶有相仿的妒意,隱藏功力不夠高深,她一眼就看穿,不過她習慣被人嫉妒及排擠,所以完全不難過,更不會擱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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