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懶得理他,跟一個夢裏的人置什麽氣?她偏過頭去。


    因為桑桑的傷勢不宜顛簸,暫時就在這個院子裏住下。任宣連夜吩咐人取來需要的草藥,在右手肘和右膝蓋上敷了一層又一層,雖然氣味古怪,但那鑽心的疼倒真的稍稍好了些。


    元上陌問了問她的傷勢,得到一個“隻要好好調養便無礙”的回答,當夜就回去了。


    這沒心沒肺的未婚夫。


    倒是任宣照顧了她一整晚。


    真的,是一整晚。


    睡著睡著,她會迷迷忽忽醒來一下,又迷迷忽忽睡去,每一次都看到任宣在旁邊守著。


    不可思議,夢境如此真切,連時間都這樣真實地流淌。


    然而睡著了,就會醒來的吧?


    醒來了,這奇異的夢境就會結束了。


    第二天清晨,眼皮上感覺到了亮光。


    她打了個哈欠,腦子裏湧進來的第一個念頭是:高考第二天了。


    順便伸個懶腰,卻被從手上和腿上傳來的劇痛驚醒。


    真的——醒了——


    睜眼處,不是淡粉色的壁紙,不是亂堆的書桌,不是枕邊的粉紅豬,不是右邊的電腦,不是會尖叫的鬧鍾——


    一切仍如昨日,土木結構的房屋,寬大的木雕床,掛著看不出原本色澤的帳幔。


    床邊,守著昨夜夢裏的清俊帥哥,任宣。


    見她醒來,他微微笑,“醒了?”


    醒了?不,不,沒有醒,她還留在夢裏!


    她還在做夢!


    還是接著昨天的夢!!!!


    說不出的恐懼,如水一樣淹沒了她,“你掐我一下。”她說。


    任宣不明白。


    “拉一下我的頭發,打我一下,總之隨便怎麽樣都行……”桑桑煩躁地捂住臉,隱隱有相當糟糕的預感。


    任宣想了想,輕輕扯了一下她的頭發。


    不算痛,一點點的疼。


    其實何必做這樣的實驗?昨天那樣摔下來,那樣真實的痛楚,難道真的隻是一場夢嗎?


    “良言,藥已經煎好了,要不要現在喝?”


    “你叫我良言?”


    “我一直都是這樣叫你,怎麽了?”


    “我姓尚,叫尚良言?你一直這樣叫我?我們認識多久了?”


    “從你出生,我就認識你了。我母親是你母親的姐姐,我們是表兄妹,你不記得了嗎?”任宣忍不住有些擔憂地看著她:“你還好嗎?”


    “尚良言?尚良言?”桑桑怔忡地念,忽然問,“你有鏡子嗎?”


    “沒有。放心,摔下來時並沒有碰著臉。”


    “沒鏡子?”桑桑內心焦躁,思緒紛雜,“那、那去給我打盆水。”


    任宣依言打來水。


    水麵不停波動,而後緩緩停下。


    一張不停搖晃的臉,終於慢慢定下來。


    於是,她看清楚了水中的臉。


    水中的人,有兩道細長的眉毛,眼睛大而秀麗,鼻梁極精致,下巴尖尖,長發有些亂,神情透出一股說不出的緊張。


    這張臉很美,我見猶憐。


    路桑桑的下巴,沒有這麽尖。


    路桑桑的眼睛,沒有這麽大。


    路桑桑的眉毛,沒有這麽細長。


    路桑桑沒有這麽漂亮。


    這不是路桑桑。


    這是尚良言。


    【第二章 穿越】


    穿越。


    多麽神奇的字眼。


    並且神奇地發生在她身上。


    她居然,在高考的公交車上,穿越到晉朝來了!!!!


    神奇吧?!這居然不是夢!


    是真的!


    她真的像無數個女主角一樣,神奇地穿越了啊!!!


    桑桑大笑,笑出了眼淚。忽然又悲傷,她的高考,她的高考,她苦苦讀了這麽多年,卻在高考的時候沒影了!


    丫環們小心翼翼地躲避著花廳裏又哭又笑的女孩子,大小姐自從回來以後,精神狀態就極其糟糕。


    每個人都認為她是被這起意外嚇瘋了,連身為大夫的任宣也是,連尚良言的親生父親尚知敬也是。以她傷勢未愈為由,不許她走出院門一步,生怕家裏出來個瘋子嚇著人。


    當然這不能怪他們。怪就怪她不該在吃到一碗細羹羊湯麵的時候,嘩啦啦當場連湯底都喝了個精光……還有一連串不認識老爹不認識老娘及老妹的行為,足夠讓所有人對她的正常與否抱有相當的懷疑。


    其實桑桑很想問一問,那些穿越後的幸運兒們,是如何不被人看出絲毫異樣且如魚得水滋滋潤潤地生活下來的?為什麽她一穿越就被關押在土房子裏,好容易拚著殘廢的危險逃了出來,又被當成瘋子關押在院子裏——她已經在這裏呆了十多天,一直沒有踏出過院門!!!!!


    雖然這院子裏有漂亮的花花草草,雖然房間裏的桌椅擺設讓她感興趣了好一陣子,雖然從前要看這些古建築,還得花錢買票去景點,但也不能代表她樂意被限製自由。


    再漂亮的牢籠,也是牢籠!


    桑桑再一次憤慨到快要哭了。


    “小姐……”丫環桃兒怯生生地走過來,“該吃午飯了。”


    唉。這丫頭,原本據說是跟尚良言感情最好的一個,現在卻怕桑桑怕成這個樣子。


    “我看上去真的像瘋子嗎?”桑桑問。


    驚恐立刻湧上了桃兒的臉,她強自鎮定地搖了搖頭。


    “從我來這裏以後,我有沒有摔過東西?有沒有打過人?”


    桃兒繼續搖頭。


    “我好像連脾氣都沒有發過啊,為什麽你這麽怕我?難道你真的認為我瘋了嗎?”


    “不……不是……”


    “又說謊。你一定認為我是瘋子,聲音都發抖了。”


    豈止聲音發抖,桃兒整個身子都在發抖,驀地,她跪了下去:“大仙,桃兒鬥膽,請你放過小姐吧!”


    “大仙?”


    “您當然不是瘋子,可您不是小姐。我從小跟著小姐,小姐的脾氣我再熟悉不過。”桃兒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拿出了極大的勇氣,很有一付拚了命的模樣,話說得飛快,“大仙您神通廣大,小姐卻是個可憐人。求求大仙,放過小姐吧!大仙要找人上身,就找桃兒吧!”


    說著,拚命磕頭。


    桑桑連忙去拉她,桃兒卻隻是磕頭。桑桑的傷還沒好,全邊身子形同虛設,一點力氣也用不上,拉不起來,說又不聽。桑桑挫敗極了,一把摔了手裏杵著的拐杖,用得力氣極大,拐杖與石徑相撞,發出巨大的聲響,桃兒嚇得呆住,停止了磕頭。


    這極用力的一摔,牽連傷處,疼得桑桑直吸冷氣。


    痛與怒,一直悶在心裏無人能夠分擔的驚惶與無助一下子暴發出來,桑桑捂著臉,哭了出來。


    “這到底是什麽破事?!”桑桑哭嚷,情緒崩潰,“什麽鬼小姐,鬼大仙?我什麽都不是,我是路桑桑!我還要去考試啊——”


    有丫環和小廝悄悄探出頭來觀望。


    “怎麽了?”一個中年美婦帶著一個美貌少女走過來,美婦問,“桃兒,你怎麽把小姐氣哭了?”


    桃兒似是極怕她,瑟縮不敢開口。


    這一老一少兩位美人兒,便是尚良言的母親與妹妹。原來桑桑以為是親娘,後來才知道是後媽。母女倆都是美人胚子,嬌媚中有一絲鋒利味道,很有王煕鳳的感覺。


    “沒、沒什麽。”桑桑抽哽,“我自己傷口疼得想哭。”


    “傷還沒好,怎麽就跑出來吹風?桃兒,你越來越大意了!”


    看她一瞪,似有懲罰桃兒的意思,桑桑連忙抹了抹淚,“是我自己要出來走走,二娘不要怪她。”


    尚夫人刷地回過頭。


    桃兒驚恐地看著桑桑。


    妹妹尚喜言則露出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


    桑桑啞然,她說錯什麽了嗎?


    “你叫我二娘?”


    尚夫人慢慢地問,漂亮的眼睛裏有絲絲銀光,說不出來的冷冽味道,桑桑心裏一陣發毛。


    “這個……這個……”她是尚知敬的第二個老婆嘛,不叫二娘叫什麽?


    “姐姐真是被嚇糊塗了。”尚喜言道,“竟然也家裏的規矩也忘了。娘可是堂堂正正的尚夫人,這個‘二’字可是從哪裏叫起來呀?”


    “哦哦,對不住,大娘。”


    “大娘?”尚夫人又問。


    又不對嗎?桑桑腦筋糾結。


    “你又不是侍妾養的,叫什麽‘大娘’?”尚喜言轉過頭,向尚夫人道,“娘,姐姐太不守規矩了,叫她跪瓦片!”


    體罰?!這麽狠?


    好在尚夫人還算溫柔,道:“你姐姐是在外麵受了驚嚇,一時失常是有的。而且她現在身上又有傷,應該好好靜養才是,講什麽規矩呢?”


    她親手把橫在地上的拐杖撿起來,交到桑桑手上,溫言道:“好孩子,養傷要緊,可別出來吹風了。這拐杖也別動不動就扔一邊,萬一落下什麽殘疾,可是一輩子的事呢。”


    原來不是所有的後媽都是惡毒的王後,桑桑接過拐杖,心裏這樣想。


    尚喜言雖然一臉不情不願,卻也隻得跟隨母親行事。


    母女倆走了之後,桃兒明顯透出一口氣:“好險。”


    “什麽險?”


    “大仙,你是來救小姐的吧?”桃兒的臉上完全換了另外一付表情,不是怕,不是怯,而是金光閃閃的崇拜,“若不是大仙,小姐一定要帶傷跪碎瓦片了!”


    “不會吧?你們夫人那麽狠心?”桑桑又驚又疑,“我看她挺好說話的。人長得漂亮,說話也和氣。”就是眼神有點點嚇人。


    “夫人她——”說到這裏,桃兒跑出去探頭看了看四周,關上了房門,才放低了聲音,道,“夫人她對小姐最嚴厲,一點點小錯,都不會輕饒了,跪瓦片算輕的。有一年二小姐說大小姐掐死了夫人的貓,夫人罰大小姐在冰天雪地裏站了一宿,天亮我扶小姐回來的時候,小姐整個人已快凍成冰了,病了三個多月。多虧任少爺醫術高明,又盡心,才救回小姐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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