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的杏眸滿是不解。少年摸了摸她頭上細軟如絲的發,柔聲道:「沒事,這事等你大些就懂了。」


    等你大些就懂了。


    那時,哥哥是這麽說的,而在那當下,還沒人知道她擁有多麽驚人的記憶能力。


    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她記下了哥哥的話,等著長大好明白這件事。但在那之前,對於這等同於大絕招的回擊方式,她可從沒少用過。


    哥哥當她是小豬咬著玩,她就把哥哥的嘴當香腸啃回去!


    有時哥哥見她太過得意,也會一臉笑意地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故意咬住她的小嘴,看她還能如何?


    那往往讓她無計可施,而她苦惱又無辜的模樣,又惹來哥哥一陣笑。


    幸好哥哥疼她,常讓著她,這樣的反擊次數極少,不常讓她麵對無可奈何的苦惱。所以,她還是很滿意能想出這個大絕招。


    隻是到她五歲後,哥哥越來越少拿她當小豬咬,甚至兄妹倆開始得分房睡。她苦惱著獨眠,與忙著理解男女之別的問題就花去多半的心思,所以有些事讓她置於記憶的角落而少理會。


    直到現在……


    鍾離魅兒睜大了眼,看著兩個男人嘴對著嘴的畫麵。


    同時睜大眼的人還有同樣女扮男裝的南宮潤。她不光是眼,連嘴都驚得大張,顯然被兩個男人親嘴的畫麵給嚇傻了。


    摟著清秀小倌的王富翔,看似親得很投入,但其實正分神觀察在酒樓裏認識的兩個小少爺。


    他王富翔花名在外、縱橫萊陽縣城這幾年,什麽樣的絕色沒見過?偏偏今兒個教他在酒樓裏遇上了兩個意外。


    這雨個兩生的美少年明顯就是被家裏保護過度的富家小少爺,看起來不超過十三、四歲的年紀,著著實實天真得讓人覺得可笑。


    但也幸虧如此,才讓他得以用引領他們見識萊陽縣好玩的地方為由,先帶他們四處遊賞三天之後,順利拐得這兩隻小雛兒進到這小倌館來。


    他對這個年紀的孩子很有經驗。


    十三、四歲的少年郎半大不小,正是春情方萌、對情事一知半解又好奇的年紀。他極有信心,隻待他主動上點養眼的畫麵,震懾一下那白紙一樣的純潔心靈,等等幾杯黃湯下肚,待酒酣耳熱、兩位小公子不勝酒力後,他想下手就沒什麽好顧慮的。


    他知道這年紀的孩子,嚐起來的滋味可有多銷魂……


    嘿嘿,嘿嘿嘿……


    那頭越想越興奮的人,益發投入於親吻當中。這頭的南宮潤發現那嘖嘖水聲下的親吻中夾帶的淫邪表情,覺得這真是太可怕了。


    先前怎麽會覺得這王少爺是個好人呢?


    原來這人帶她們遊山玩水,表麵一派瀟灑好客的模樣,骨子裏其實想的都是這些東西。


    如今都能當著她們兩人的麵進行這等寡廉鮮恥之事,恐怕這間茶院也不是什麽「環境特別清幽」的茶院,肯定不是什麽正經地方。


    南宮潤有些不安了。


    有賴鍾離魅兒的藥,兩人改變聲音、換上男裝之後,渾然就是兩個翩翮美少年,若非熟識之人,隻怕沒人能揭穿兩人的女兒身。


    在她們現在身為「男人」的身分下,要帶半大不小的她們兩人上妓院就算是極為出格的事了,但是看樣子這地方不是妓院,卻比妓院還要邪門,前來服侍勸酒的竟然全是清一色的男孩,甚至勸著勸著就動手動腳起來,在一番拉來摸去之後,甚至當著所有人的麵開始嘴吃嘴?


    這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鬼地方?


    這王富翔帶她們來這種地方是何居心?


    南宮潤不安地看向鍾離魅兒,卻見她一臉好奇,滿是興味的直盯著那少兒不宜的吃嘴畫麵看。


    什麽情況?


    南宮潤一頭霧水,就聽見好友出了聲……


    「請問……」粉妝玉琢的靈秀少年舉手了。


    王富翔耳裏聽著少年處於變聲期的特殊嗓音,光光想著那細皮嫩肉、清靈水嫩的小模樣,整個人都快酥了。


    他連忙鬆了嘴,放開懷中的小倌,一臉急色的看向這次的「主菜」之一。「陌小哥兒有什麽問題嗎?」


    化名為鍾小陌的鍾離魅兒很是好奇,為什麽她記憶中的秘密大絕招會有人知曉,而且為什麽他們要把舌頭探到對方嘴裏?都不怕咬著了嗎?


    不料她才正要開口,就聽到外邊傳來大呼小叫。「走水了,走水了,快來人啊!」


    這一呼喊,房裏候著服侍的幾個小倌們均是臉色一變。


    都說水火無情,一個個因為生命的磨難才找到安身立命之處的小倌們可不想讓一把火燒了道唯一可以依靠的居所。


    一聽到院裏走水,這會兒哪還管得著服侍客人,一個個神色驚慌的連忙衝出去幫忙救火去了。


    對著洞開的大門,鍾離魅兒看著幾道倉皇救火去的背影,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南宮潤已經一把拉起她,急道:「發什麽呆?走水了還不跑,等等出了什麽意外,我怎麽跟你哥交代?」


    根本不給她機會反應,南宮潤拖著她就跟著往外衝。


    轉瞬之間,房裏就剩下衣衫些微淩亂、急色表情還沒褪去的王家大少富翔兄。


    這個……


    現在……


    啊?


    想像總是美好,現實卻是殘酷。


    按南宮潤的想像,她拉著鍾離魅兒逃離那個奇怪又邪門的地方,隻待遠離那個心思齷齪的王大少後,就可以再次展開她們的旅程,繼續自由自在、鐵定豐富精彩的江湖行。


    但她們失散了。


    走水所引發的混亂,遠比兩個養在深閨的小丫頭所能想像的還要不受控製。明明前一刻還緊拉著自己的人,被橫衝直撞的逃命人潮一衝撞就失散了,鍾離魅兒有些狼狽,獨自一人被擠出了小倌館。


    就像狂風暴雨之下的小舟,她壓根兒不明白原先緊抓著自己的那人怎麽會鬆開了手,隻能順著人流一直往外疏散。


    等到鍾離魅兒能老老實實的站好時,人已經在街邊,隔著一小段距離觀看忙著傳遞水桶的救火人龍。


    混亂的場景、嚷嚷著救火的喧囂吵雜聲,惹得她腦袋隱隱作痛。


    那是異常卓越的記憶能力所帶來的副作用。因為任何事都能記住,當訊息太多太雜時便容易引發不適。


    鍾離魅兒知曉走失時絕不能貿然亂跑,所以隻能忍著難受,努力排除洶湧而來的雜亂訊息,站在固定的位置等待南宮潤出現。


    怱地,身後的暗巷卻伸出一隻手,意圖將她往暗巷拖去。


    鍾離魅兒嚇了一跳,身體快過思考,先是借力使力、泥鰍似的從尚未鎖死的箝製中脫身,接著,被哥哥逼著練到想吐的「保命三招」直覺地使了出來。


    一腳踹向對方兩腿之間的重點部位……爆桃!


    趁敵人受不住疼、往前一弓時,順勢插他雙眼……封眼!


    最後再乘勝追擊,一個弓步上前……鎖喉!


    可怕的慘叫聲在她施展出最後一招時倏地收音,轉為極其痛苦的嗚咽低鳴。鍾離魅兒驚慌地看向一手捂著胯下、一手捂著臉,倒在地上直哀嚎的王富翔,不明白他怎麽會在這裏?


    又,他為什麽要悶不吭聲地抓她,害她因此誤傷了他?


    王富翔比她更加不明白呀!


    他雖然反應慢了一些,但腦袋卻轉得比別人快。在他反應過來走水之後,不想一場無名火使得煮熟的鴨子飛了,白費了這幾日獻殷勤的功夫,因此二話不說連忙追了出來。


    看見落單的「鍾小陌」時,他還以為自己的好運到了,正想把人抓住,就近找個地方嚐嚐滋味,哪裏曉得,這看起來弱不禁風又好騙的小子竟有那麽兩下子,而且出手盡是些陰損的招式。


    插眼,戳喉,踢雞雞。


    王富翔難以想像,他會在一個水靈靈、俏生生的小少爺身上,生受這些比市井混混還無賴的招式,真要疼死他了。


    鍾離魅兒隻怕想破腦袋也不會知道王富翔滿肚子的淫邪歪念。


    她隻當自己一時緊張誤傷了人,心裏正感到萬分過意不去,但還沒等她開口,就覺得身子一麻,再也無法動彈。


    有人點了她的穴道!


    反應過來的鍾離魅兒先是一怔,因為太意外而忘了害怕,反而有好一下子的時間都在思考著:怎麽回事?是誰?為什麽要點她的穴?


    等到她回神過來才想,她可能是遇到壞人了,也許應該要害怕?


    那時,倒在地上哀哀直哼的王富翔捂著直流淚的紅腫雙眼,從地上爬起,一瞼狼狽又扭曲的恨聲道:「好樣的,看爺不收拾你!」


    隻是,才準備邁向「鍾小陌」一步,剛從地上爬起的王富翔又倒地了,邁回連哼聲都沒有,再也沒了動靜。


    不遠處依舊充滿救火的喧囂聲,還能聽見因為發現火勢比想像中的小,眾人此起彼落地咒罵縱火者的言語。


    對照這暗巷內的寂靜,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王富翔、無法動彈的自己……鍾離魅兒隻覺得這一切實在太古怪。


    又想了好一會兒,她疑惑著……是不是該出聲問問?


    但要問誰?


    越想,她就愈加苦惱,她確定在她的記憶當中,完全沒有遭遇過這種狀況,不知該如何應對。


    淡淡的、夾帶著些許藥香的鬆香氣味在這時撲向她,鍾離魅兒一怔,雙眼已被人從身後蒙住,而她再熟悉不過的味道也隨著對方身子的貼近變得更加明顯。


    「保命三招使得不錯,出手的時機都有抓到點上,但……」好聽的聲音以師父的口吻指點道:「對周遭環境的警覺性不足,對人的提防心也不夠……『鍾小陌』,以這樣的應變能力想闖蕩江湖,還不行喔。」


    溫溫熱熱的氣息直接吹拂在那小巧的耳廓邊,酥酥麻麻的感覺像根小羽毛般直搔心底,引起一波輕微的顫栗。


    一度遭禁製的行動力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恢複,但除了鼓起腮幫子,顯示出鍾離魅兒對於被評為「不夠格」的言論感到不滿意,其他的動作倒是沒有,動也不動的、完全不出聲。


    鍾離魅兒根本不想玩這個「猜猜我是誰」的遊戲。


    無須懷疑,身後的人除了她的兄長、知她甚深的鍾離謙陌,又還能是誰呢?


    她甚至也不猜測為什麽哥哥會知曉她「行走江湖」的化名,即使如今為時已晚,遲鈍如她也已經省悟到,哥哥定是派了人暗中跟著她。虧她一路上跟南宮潤還自以為是兩隻斷了線的紙鳶,是無拘無束任意高飛的兩隻小鳥。


    鳥?


    她們兩個阿呆,果然很鳥啊!


    鍾離魅兒越想,原先成功離家出走的得意就消褪得更多,甚至忍不住要轉為沮喪了……


    那一身墨紫衣衫、極度高雅貴氣的男子確實不是別人。隻是,這時看著麵前毫無反抗之力、明顯缺乏危機意識的小孩,鍾離謙陌難得反省,過去的十六年,他是不是太過保護她了?


    明知她性子恬淡,心態安逸,他從來沒想要改變她,甚至一直慣著她,試著保住那份與世無爭的純真與善良,極力避免讓她接觸人生的現實麵。


    他成功了,卻也失敗了。


    如今的她雖然如他所希望的那樣,還保有孩子一般的純真與善良,但相對地,因為渾然不知人心有醜惡的一麵,她對人毫無提防之心。


    「魅兒……」歎息,鍾離謙陌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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