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內蕩起一片歡愉,穿梭往來的眼神俱都含著曖昧,知老爺也不例外。


    沈黛一下明白過來,小鹿在腔子裏雀躍,撞得她麵紅心熱。連日積壓在心頭的鬱塞,都隨著這一撞,一氣兒全都打通。


    「姑娘是沒瞧見王爺當時的模樣,臉憋通紅,眼珠子亂瞟,身板倒繃得筆直,跟杆槍一樣,非說自己隻是路過,讓奴婢不要瞎想,否則就治奴婢的罪,然後就不說話了,嘴閉得比河蚌還緊。」


    「奴婢以為,他總該再辯解兩句,哪有人深更半夜,路過別人家院子種花的?誰知他偷瞟著主屋窗子,半天就憋出一句‘她還好嗎’,語氣還低三下四的……」


    亭內歡笑一下止住,四麵悄寂,唯檻窗上懸掛的竹簾輕搖,「嘚嘚」叩著桐油漆麵的抱柱。


    慵懶綿長的調子,仿佛歲月吃醉了酒。春纖的話散在裏頭,尾音也自然帶起幾分惆悵。


    春信長歎了聲:「誰承望最後,竟是王爺待姑娘更好。這幾日姑娘臥病在床,二皇子除了頭日裏打發人來問過,說了幾句漂亮話,就再沒下文。別說姑娘,我們做丫鬟的心都寒透了!倒是王爺,總七拐八彎借別家名頭送來不少補藥,被拆穿了還不肯認……」


    沈黛驚訝地抬頭。


    春信驚覺失言,懊喪地拍了下嘴,垂著腦袋嘟囔:「是王爺不讓說的……」


    果然……


    沈黛垂了眼,風湧著鬢邊的發,她抬手勾好,纖白指尖停在耳邊,久久,緊攥成拳。


    原來不是不願來看她,隻是不敢。真就是個呆子啊!


    被她羞辱一通,竟也不生氣,還想著來看她,甚至不惜翻牆。踩壞她的花便踩壞了罷,他一個大權在握的王爺,自己能拿他如何?可他還是原模原樣地給種了回來。被抓現行,連辯解都不會,還有功夫關心她?


    誰能想到,鐵血數年、鬼神見了都要繞道的湘東王,骨子裏卻是個赤誠幹淨的少年。


    喜歡一個人,不會說,就隻會悶頭一心一意待你好,方法或許笨拙,卻毫無雜念,甚至都不求你知道。


    隻要你好,他便知足。


    蘇清和親自瀉了盞溫茶,遞到她手中,語氣是少有的鄭重,「以我的立場,原不該和你說這些,但不說,我良心不安。」


    「今日春宴的目的,你我都清楚。這幾日你臥病在家,應當也瞧出來了,他們倆究竟誰才是真心待你的。你若真想嫁給蘇元良,我絕不棒打鴛鴦。但你若有別的思量,可千萬抓緊,今日奔戚展白來的,可比衝蘇元良來的還多!」


    沈黛心頭一踉蹌,惶惶起來。


    這話不假,憑戚展白今時今日的地位,誰不想攀附?且這二皇子妃之位都已內定給了沈家,大家就更削尖腦袋往湘東王府鑽。


    她今日來赴宴,不去見姑母,而先來尋蘇清和,就是希望她能幫忙牽個線。


    事情緊急,沈黛也不再繞彎子,握住蘇清和的手急道:「我不想嫁給蘇元良,我想、想……」


    腦海裏浮現出那個半夜路過她家院子種花的少年,她心底發熱,臉跟著灼灼燒透,仿佛真被他種滿了無數小花。


    可她還沒說完,蘇清和就狡黠一笑,扯著嗓子衝她身後喊:「喂——聽見沒?她說她不想嫁給蘇元良!」


    沈黛一愣,幼鹿般的眼睛呆呆眨巴兩下,愕然回頭。


    帝京近來雨水豐沛,今兒也是個將晴不晴的天,厚厚一層雲翳在天上密密搭建,邊緣傾瀉下一排參差的光瀑,周遭景物便如濃墨遇水般在裏頭融化開。


    那人自一株合抱粗細的垂柳後繞出,負手立在光下。


    麵龐白淨,五官俊秀,比之武人要多幾分清雋,較之書生又不失血性剛毅。雖藏了一半在麵具後頭,卻絲毫折損不了他的氣韻,反而更添幾縷清冷神秘,像遠山寒月,可望不可及。


    一身玄衣繡著精細的平金竹葉紋,明明是溫潤的紋樣,硬是被他撐起了種力拔山河的雷霆氣勢。獵獵浮動間,折射著細碎的輝煌,一絲一縷皆是崢嶸往來的壯闊。


    周遭空氣都因他的到來而冷了不少,凍住了一樣。


    內侍連滾帶爬地從樹後頭鑽出來,一疊聲向他磕頭求饒,褲子都快抖濕,「王爺,並非奴才有意誆您至此,實在是……求王爺恕罪!」


    戚展白牽起一邊嘴角嗤笑,冷冷望向亭子裏的罪魁禍首。


    宮人們腦袋立時矮下大截,屏息不敢出聲。蘇清和閃身躲到沈黛背後,還很有靈性地往前推了她一下。


    沈黛反應不及,就這麽徑直望進他眼底。


    恰有一縷光斜切過他眉眼,烏濃的眼睫一根根描摹出纖細的金邊,底下幽深的一潭泉卻淬滿風霜寒意,黑黢黢望不見底,仿佛世間沒有什麽事能入得了他的心。


    可當裏頭投映出她的身影時,沈黛卻清楚地瞧見,那深不見底的淵潭底下,冉冉升起了一輪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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