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裏凝著化不開的尷尬氣氛,沈黛僵挺著身,人都快坐木了,不敢看他,就低頭撚著團扇柄,心不在焉地轉動。


    眼下人是請來了,可……接下來該怎麽辦?雖說同他做過一世夫妻,可真要計較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地和他待在一處這麽久。


    那種撲麵而來的陌生距離感,近在咫尺,卻遠似天涯,讓人窒息,非一朝一夕就能消磨得了。


    該和他說什麽?


    沈黛毫無頭緒,手在袖底握了握,遲疑地舉起筷子,往戚展白的小碟裏夾了塊魚肉,「這魚是今早剛撈上來的,鮮著呢,王爺您嚐嚐?」


    她聲音柔柔的,低眉垂首間,有種煙雨入江南的溫婉細膩。一行說著話,一行又沏了盞茉莉花遞去,這才終於敢抬頭,小心翼翼地含笑望住他。


    玉鐲的翠色在皓腕上旖旎漾動,杏眼黑白分明,熠熠生著璀璨的光。


    案角的一盤線香,都似乎更加濃鬱了。


    戚展白身形卻一僵,睨著那塊白花花的魚肉,劍眉沉沉壓下。


    氣氛隨之起了變化,丫鬟們互相睇著眼色,惶惶將腦袋垂得更低。沈黛左右轉著頭,有些茫然摸不著頭腦,還是關山越咳嗽一聲提醒道:「沈姑娘,王爺他不吃魚。」


    沈黛一下愣住,這還真不知道。


    她素來是個嬌慣性子,做事隻顧自己喜歡,從不在意旁人如何。便是前世在王府,廚房每日變著花樣做出的菜式,也都是她愛吃的,至於戚展白……


    「沈姑娘,恕在下直言。這事帝京裏頭人盡皆知,連宮宴都會專程為王爺減去這類菜。」關山越哼了聲,言辭裏多了機鋒,點到即止,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就是在變著法兒地諷刺,她對戚展白漠不關心。


    沈黛指根收緊,象牙筷上的海棠雕紋深深扣進掌心,蓋章似的。局促地霎著眼睫,她懊悔道:「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伸手要夾回那塊魚肉自己吃,箸尖還沒夠著碟沿,戚展白就已先她一步夾走魚肉,一口塞進嘴裏。眉心叫腥味熏得微微折起,拳頭抵在唇邊方才勉強下咽,嘴上卻還波瀾不驚:「你別聽他胡說。」


    言畢,他又轉向關山越,目光冷冽如冰棱穿體,滿含警告,「那夥歹人還不知有沒有其他同夥,你且去外頭看著,免叫他們再生事端。」


    關山越眉梢抽了抽,眼珠子都快瞪掉。


    這心偏得,當真有些過分了!


    有沒有同夥又有什麽幹係?眼瞧就快到湖心了,難不成還會有人專程為了他這幾塊破魚肉,千裏迢迢遊過來滋事?


    再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有那腦子敲傷的,非要來搶這頓鴻門宴。照他今天這架勢,哪還用著自己出手,他能直接給人剁成魚丁,骨頭都給挫成灰咯!


    想不到啊想不到,當初老太太為糾正他這毛病,藤條都不知打斷多少根。沒用,人就是硬氣,就是倔,不吃就是不吃。


    都十幾年了,就這麽改了?


    沈黛也呆了一瞬,仰頭瞧過去,正撞上他偷掃過來的目光。漆深的瞳仁映著關切,像在打量她可有因方才的話生氣。


    視線相接,他眼神閃了閃,旋即沉下嘴角冷哼,若無其事地扭頭望向別處,隻留給她一個倨傲的後腦勺,仿佛九重天上高不可攀的神祇。


    隻是藏在發叢中的一雙耳朵,卻漸漸起了層紅,陽光透過來,宛如上好的瓷釉。


    呆子。


    沈黛捧袖輕咳了聲,將衝至齒關的笑意咽回去。因這一笑,她懸著的心安下不少,默默記下這一忌口,將茶盞往前推了推,「茉莉花清淡,王爺漱漱口吧。」


    也不管他接不接,將茶盞放在他手邊,就轉頭自顧自招呼人,撤了桌上的魚蝦螃蟹。素手不緊不慢在方寸乾坤間施為,頗有當家主母的威嚴。


    暖風橫過湖水拂到麵上,熏人倦意。她側頭輕蹭了下鬢發,左右輕飄飄各瞥一眼,捂住口,小心翼翼打了個嗬欠,嘴角舒舒服服地翹起,奶貓打盹一樣。


    到底還是個孩子。


    戚展白輕嗤,舉起茶盞抿了口,醇香入喉,唇畔的冷硬緩緩融化一絲淺淺的笑。


    ☆☆☆


    一頓飯畢,畫舫剛好至湖心。


    丫鬟們收拾完桌麵,便都躬身退下,隻餘他們兩人。彼此雖還都不說話,但氣氛已不似先前那般僵硬。微風湧過發梢,也自輕悄。


    沈黛憑窗眺望外頭風景,眼梢餘光有意無意地往戚展白身上飄。


    他側坐在另一邊支窗旁看風景,修長工細的手指托著腮,唇角微揚,心情瞧著不錯。有花瓣隨風吹進來,他還抬手接了下。


    許是造物主對他的補償,雖奪走了他半片光明,卻給了他一副極好的皮囊,側麵看去尤為驚豔。挺直的鼻梁撐起男人的細致俊秀,垂眼的模樣不像縱橫沙場的冷麵修羅,就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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