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色的水光漾在他身上,都氤氳出了幾分暖。


    沈黛的心,在腔子裏清晰而有力地蹦跳了下。他似乎聽見了,偏頭望過來,她一慌,忙舉起團扇蓋住臉。因緊張,下手沒分寸,「啪」地一下,把自己拍疼了,皺著鼻子「哎呦」了聲。


    那邊「嗤」響起一聲輕笑,聲量不高,卻格外清晰柔和,仿佛就在她耳畔笑一般。


    分明就是在笑話她!


    討厭!


    沈黛麵頰蹭地燒著,羞惱地咬著糯米細牙,咬著咬著,又不自覺微微笑開,梨渦釀起靦腆,腦袋也情不自禁頷了下去。


    其實,不說話也沒什麽,挺好的。左右他就在自己身邊,一回頭就能看到。她也不必終日為飄渺的未來提心吊膽,無論外頭風雨多疾,這裏都是她能全然安心棲身的自在小天地。


    要是時間能就這麽停下,又或者這畫舫能漂久些,一直漂下去,永遠不靠岸,那該多好?


    卻也就在這時,戚展白突然開口:「沈姑娘是不是有事求於本王?」


    沈黛「啊」了聲,驚訝地抬起眼,就撞上他帶著探究的泠泠視線,「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


    聲音淡漠疏離,不帶一絲溫度,瞬間刺破她心頭所有旖旎。


    有事相求是真,想跟他和好也是真。可被他這麽一說,竟全成了她不懷好意。


    說到底,他還是不相信她。


    外間的風驟然大了起來,吹皺一片鏡湖。畫舫在廣袤的蔚藍中孑然飄搖,成了天地間一粒芥子,微不足道,也無所依靠。


    春日未散的朔氣透體而過,沈黛在那團薄寒裏抖了抖,過去的嬌性子冒了頭,也懶怠多費口舌,索性就順了他的意,從懷中摸出一份名冊放在桌上。


    「這幾日,我一直在重複做著同一個夢。夢中,家父遭奸人構陷,沈家滿門落獄,場麵慘烈不堪,以致夢醒之後,我仍心有餘悸,於是便記下了個中人員的名字,還有夢裏的細節。如今家父家兄皆不在京中,我無人可求,想鬥膽請王爺幫忙查證。」


    她一根纖白的手指壓著冊子一角,推到戚展白麵前,小嘴撅著,動作多少帶了點女孩家的嬌憨負氣。


    戚展白嘴角微不可見地揚了揚,人深靠進椅背,低頭漫不經心地轉著拇指上的虎骨扳指,「你為何不去求你的元良哥哥?」


    元良哥哥?


    沈黛眨眨眼,她都多久沒這樣叫過了,他怎麽還提?這語氣……菜裏頭醋放多了?


    「我要防的就是他。」


    戚展白指尖一頓,愕然抬頭,濃睫下的一線天光透著審視,在她身上逡巡。


    沈黛目光坦然,倒叫他狐疑地鎖了眉。


    良久,他哂笑,嘴角挑起一抹不可一世的矜驕,「沈姑娘是要本王為你一個荒誕不經的夢,去得罪當朝正如日中天的二皇子、你的未婚夫婿?憑什麽?」


    頭先那股子駭人氣勢起來了,排山倒海般,在逼仄的空間內震蕩。


    沈黛抖了抖,手心滲出一層細密的汗。


    的確,她現在還擔著未來太子妃的虛名,求他辦這事,還是以這樣的理由,怎麽聽都像在捉弄他。但她總不能坦白自己是重生的吧?那估計他下次悄悄送去沈家的,就不光是補品,該有一群太醫了……


    這該怎麽解釋?


    風還在蕩,雲翳重又聚來,天暗了,剩水光在舫頂斑駁搖晃,渺渺一束圈在她身上。一抹纖腰,肩胛單薄,似不勝衣裳。雪膚上櫻唇泛白,幾根鬢發絲在風中瑟瑟輕顫,我見猶憐。


    戚展白左邊胸口不由自主便軟陷下去,沒出息地在心裏踢了自己一腳,語氣放軟,「夢都是假的,沈姑娘無需驚慌。若身子還有恙,便好生在家休養,切莫再著風寒。」


    畫舫快靠岸,他起身準備離開。


    沈黛急了,跟著站起來,「是真的!怎麽不是真的?夢裏你還娶了我呢!」


    戚展白:「……」


    周遭頃刻間安靜下來,比剛才還靜,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任何聲音,好似有人連呼吸,都被巨大的震驚給生生逼回腹中。


    沈黛也被自己驚到,臉上一蓬蓬冒著熱氣。


    凜冽的目光居高而下捅在她身上,她有些招架不住。可一想自己又沒錯,便死撐著梗起脖子,眼睛睜得比他還要大、還要圓,不服氣地瞪回去,像隻被踩了尾巴的奶貓,軟糯又倔強。


    對峙許久,反倒是戚展白先撇開眼。


    水光在他臉頰斑駁,淡淡一層靄藍裏緩緩流淌出千絲萬縷的紅,仿佛朱砂落水中。人卻是越發強硬地昂首睥睨,「那就更不可能了!本王對你,從來就沒有過非分之想,更遑論婚娶。」


    說罷,他拔腿就走,步子快到有些亂,更像在逃。袖子甩得太急,一點十字金芒從他袖口閃爍著滑出,叮,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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