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酌斟酌再斟酌,卻聽門外起了一陣騷動,絲竹管弦聲戛然而止。兩個內侍推搡著擠進門,「哎呦」一聲,疊羅漢般摔倒在蘇元良腳前。


    蘇元良扯開下擺後退一步,擰眉正要嗬斥,內侍先喘著氣道:「殿下,外頭、外頭……」


    話還沒說完,外間便傳來一道聲嘶力竭的哭喊:「二殿下!奴婢究竟做錯了什麽?您竟要如此待奴婢!」


    「您想娶沈姑娘為正妃,奴婢也從未想過去爭,隻求個侍妾的位份,好叫肚裏的孩子有個爹。您都答應得好好的,怎的又突然反悔,要將奴婢送走?您不認奴婢就算了,難道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要了嗎!豆,豆,網。」


    「二殿下!」


    沈黛漸漸聽明白過來,胸口「騰騰」躥起三丈火。


    從前,她隻知蘇元良風流,但皇子畢竟是皇子,還是會顧念自己的身份,不至於在正式迎娶皇子妃前,鬧出什麽出格的醜聞。現在看來,竟是她高估了。


    沈家好歹也是帝京第一名門,門楣上還沾著皇家的光,豈能容他這般侮辱?


    沈黛冷笑,「原來殿下今日擺這桌酒席,不是為招待我們。想必這賜婚,應當也與我無關。」


    蘇元良腦子裏轟然一聲,臉上血色登時褪了個幹淨。


    這女人是他府上的丫鬟不假,有了首尾也不假。畢竟,他是個正常的男人,還是個皇子,有那麽幾個無聊時的消遣,很正常。想著這幾日就要把沈家的親事定下來,他給了足夠的銀兩,就把她們都遠遠打發了走。


    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找回來的,且肚子裏還多了一個!


    餘光掃過戚展白似笑非笑的臉,他倏爾明白過來,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意外」……


    「姓戚的,你竟敢坑害我!」


    蘇元良磨牙霍霍,擼了袖子上前,指尖還沒碰到戚展白衣角,就被他率先攫住手腕,一個利落的過肩摔,「砰」地摜倒在了地上。他手上稍一發力,蘇元良便疼得嗷嗷直叫。


    周圍內侍急著上去解場,都被戚展白的眼刀子一一捅了回去。


    「害你?你還不夠資格。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倘若你真懂潔身自好,又怎會有今日這一出?這事不光彩,想來你也不願捅到禦前。賜婚的聖旨,你自己想法兒解決。若是解決不了……」


    戚展白漠然一嗤,聲音如拭過雪的刀鋒,「本王不介意替殿下想法子。」


    想法子?他能想出什麽法子?左不過是不擇手段搶走他這門親,高興了,就留他一命,不高興了,就直接磨刀殺人滅口!


    這事兒他真幹得出來!


    蘇元良額頭、後背驚出豆大的汗,咬著槽牙,心焦得慌,卻也不敢說什麽。


    「你你你、你等著!」


    蘇元良拿寬袖遮著麵,幾乎是逃著從豐樂樓離開。


    這事鬧得太大,樓上樓下早圍滿了看戲的人。蘇元良平日一向招搖,除了皇子府和皇宮,豐樂樓就是他第三個家。一擲千金的事做得多了,大家隔老遠就認出他來,當下立馬心領神會,知道發生了什麽。


    食指尖從那丫鬟身上轉移到蘇元良脊梁骨上,閑言碎語如浪,一陣猛似一陣,拍得他直不起腰。


    原本他還擔心要戚展白會將這事捅到父皇那去,現在看來是能歇歇心了。就這架勢,過不了今晚就能傳遍帝京,叫他抬不起頭!從古至今,還有哪個皇子當得比他還窩囊?


    越想越氣,蘇元良把道邊一株槐樹當作戚展白,抬腳狠力一踹。


    不巧午間落了一場急雨,樹冠還濕著。這一腳板下去,湯湯把他澆成了落湯雞。他站在水霧裏一陣跳腳,「嘿,虎落平陽被犬欺,而今連你都敢……」


    話音未落,一點寒光赫然戳破夜色,擦過他耳廓,直挺挺紮入他眼前的樹幹中。箭羽簌簌震起餘響,還帶下了他幾縷鬢發。


    蘇元良一瞬癱軟在地,回過神來正準備罵娘,視線掃過箭身上纂刻著的「章」字,人登時噤若寒蟬。


    箭尾上還係了封書信。


    蘇元良前後左右轉了個遍,盯著信結咽了咽喉嚨,伸手取下,匆匆掃過一眼,臉滴水似的沉下來,幾乎融進夜色裏。


    身邊的內侍是個機靈的,粗略打量了眼,便知又是那位來的消息。說「消息」,還是給殿下留了顏麵,說準確地,是那位在給殿下下「命令」。


    「宮裏現下可是落鑰了?」蘇元良問。


    內侍頷首,「是。殿下有何吩咐?」


    蘇元良摩挲著信箋邊角,若有所思,半晌,從懷裏摸出火折子,點燃。火舌舔舐信箋,長風從背後吹來,燃燒的紙張碎成無數細小的浮灰,浩浩奔向龐大的夜色中。


    綿長的一聲歎息裏,聽不出是譏諷更多,還是惋惜更甚。


    「想辦法往母妃宮裏遞個消息,沈家,是不能再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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