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展白猶是舍不得的模樣,在地心磨蹭了半天,才三步一回頭地退下去。


    「早就想同你說說家常,現在總算是騰出空來了。」太後攬著小姑娘,往雲頭榻深處坐,「聽說你母親又病了,可還打緊?要不要皇祖母派幾個太醫過去?」


    沈黛微笑著搖頭,往她背後塞了個引枕,道:「不必了,皇祖母。母親就是這幾日總發愁,沒休息好,現在吃過藥,人已經沒事了。今早她還生龍活虎地拿藤條在後頭追我呢!」


    「你這孩子!」太後被她逗樂,撫著她腦袋,「是為你和展白的事吧。」


    沈黛笑容微僵,漸漸泛起苦澀。


    他們如今有太後賜婚,爹爹和母親再不樂意,也隻能認命。可,得不到雙親祝福的姻緣,又豈能真的幸福?


    太後明白她的苦衷,淡笑了下,目光再次調向窗外,落在翠碧掩映下的一處黛色飛簷上,微微忡怔。指尖下意識要撥菩提珠子,卻發現早就沒了,手指保持著撚珠的姿勢僵硬了會兒,惋惜地收了回去,捏著袖口緩緩摩挲。


    精明的眼眸難得空空如也,什麽情緒都沒有,又似乎什麽情緒都有。


    隱約,還帶著點痛苦。


    這是在看什麽?


    沈黛心生好奇,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她卻一瞬收了視線,斂去所有異樣,重新掛起溫和的笑,「你母親是皇祖母的救命恩人。當初若不是你母親幫忙,說服鬼醫,皇祖母這會子還不知道在哪裏。」


    沈黛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事。


    所謂鬼醫,說的是藥王孫思邈的傳人,傳到現在,也不知是第幾代了。不過醫術都是公認得了不得,能生死人,肉白骨。但不知什麽緣故,他們從不接受朝廷招攬,隻願在江湖做遊俠,行蹤從無定向,能不能遇上,全憑緣分。


    「鬼醫」的「鬼」,也就「鬼」在了這兒。


    但巧合的是,她爹爹沈岸,就是這有緣人。母親的心疾能緩解至斯,與常人無異,全托賴那鬼醫妙手回春。


    這幾年,太後身體一直不好,去歲年末更是因一場風寒,直接臥病不起,太醫院都束手無策,幾次傳出了「病危」的消息。


    可巧那時候,鬼醫就在顯國公府上為母親診脈。他本人並不願進宮,母親從中極力斡旋,方才促成此事。這才有了太後口中「救命恩人」之說。


    「歸根結底,你母親是為你好,皇祖母能理解她的苦心。」太後握住沈黛的手,輕輕拍了拍,「你和展白,是皇祖母最疼愛的孩子。皇祖母既然要賜婚,自是要將這媒人做到底。莫擔心,這事,皇祖母去同你母親說合。」


    「等晚間壽宴開席,皇祖母就當著大家的麵,親自宣布這喜訊。」


    沈黛大喜,有太後作保,母親多少會聽進去些。隻要母親點了頭,爹爹他不點頭也得點頭。


    懸在心頭的最後一塊石頭也總算落地,她喜不自勝,一下擁入太後懷抱,「皇祖母對昭昭最好了!」


    太後被她推得歪倒在了榻上,「哎呦哎呦」地抱怨,眼裏盛滿了笑意。餘光掃過外頭跟餅一樣把自己烙在門上,鬼鬼祟祟、絞盡腦汁偷聽的某人,她由不得一嗤,「沒出息!」


    卻又柔了眉眼,發出一聲綿長的歎息:「皇祖母這麽做,也不全是為了你。皇祖母……也有私心。那孩子打小就是一個人,哭也一個人,笑也一個人,皇祖母都看在眼裏,可惜不能陪他……」


    太後垂了眼,短暫的天光從雲翳縫隙裏傾瀉下來,照在她身上。她在那片昏昧的光束裏,用一種從沒有過的力道,握住沈黛的手,緊緊地,指尖微微顫抖,像是把自己的命交付了出去。


    渾濁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望而來,因太過用力,她眼圈隱隱發紅,浮起一層水光,順著眼角眉梢的皺痕四散了去。


    「你能替皇祖母,好好陪他嗎?」


    最質樸簡單的話語,卻有著直擊靈魂的力量。


    沈黛的心像被人擰了一把,血脈裏有什麽在熊熊燒灼著,她抬手覆在太後布滿皺紋的枯瘦手背上,學著她的模樣,握住她,緊緊地。


    「昭昭同皇祖母保證,今後一定好好陪在王爺身邊。他不舍,我不棄,定要守他百歲無憂。」她顫著唇瓣,盡力克製,聲音仍有些哽咽。


    暖閣內一時寂靜無聲,唯有銅壺滴漏聲,在多寶槅上點滴不絕。


    良久,太後低頭一笑,仿佛此生最大的心事終於有了著落。她眨巴著眼揩眼角,笑著打趣,「你這丫頭,皇祖母不過隨口問一句,你答那麽認真做甚?平白招出這些鹽疙瘩。」


    邊說邊伸出手,幫沈黛抹淚,指尖卻分明還在顫抖。


    似想起什麽,太後停了下來,褪下自己腕上的一隻鐲子,幫沈黛戴上,「他母親不在,嫡親的祖母也不在身邊,皇祖母就代替她們倆,先給你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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