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籲出一口氣,扯起個笑容,柔聲問:「皇祖母現覺得如何?身上哪裏不舒……」


    她話還未說完,太後忽然尖叫著抬手,指向窗外,整條手臂因用力而發抖,眼睛瞪得比剛才還要大,圓張著嘴想說話,卻因太過恐懼而隻能發出幾聲模糊「呀呀」。


    沈黛心頭一驚,以為有刺客,忙轉過頭去。


    可什麽人都沒有,普普通通一扇窗,外頭栽著幾株海棠,瓊枝疊翠,至多能看見遠處太液池邊上,一截黛色簷角在昏昧的天光裏飛翹,底下懸著一個小小的四角青銅鈴。


    太後雙手抬了起來,在空中胡亂抓撓,眉頭緊緊蹙在一起,仿佛在奮力抵抗著什麽,「珠兒,你原諒我……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無能為力啊,珠兒……」


    「皇祖母!皇祖母——」


    沈黛連喚她好幾聲,她都充耳不聞,掙紮得越發厲害,整個人癱倒在榻上,魚似的扭動,喉嚨「咯咯」作響,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氣都喘不上來。


    動靜傳到外邊,宮人們忙繞過屏風跑來幫忙,手忙腳亂摁住她四肢,想靠蠻力製止她,卻又被她不知哪來的力氣全給推了開。


    暖閣裏頓時亂作一團,尖叫聲、求助聲什麽都有,直到一陣風打她們眼前晃過,撩起幾縷鬢發,飛快在太後肩井穴上一閃。太後身體一軟,終於閉上眼睛,安然昏睡過去。


    沈黛這才鬆了一口氣。


    點穴,這世上會的人很多,但能做到這般精準且不著痕跡的,除了大鄴這位戰無不勝的戰神戚展白,再無旁人。


    戚展白扶著太後慢慢躺下,幫她仔細掖好被角,回身見沈黛煞白著臉,撐著榻沿急喘不已,眼睫上細小的淚珠在燭光下輕顫,顯然還未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來。


    他心底叫那淚珠燙到,抬手緩慢而憐惜地一顆一顆幫她撫去,吩咐宮人:「照顧好太後。」便領著她去到外頭透氣。


    盛夏的夜不似早間那般燥熱,迎麵吹來的晚風清冽怡人,蟬鳴藏在葉底歇了聲。宮牆上掛著燈籠,杳杳的一團朧光,暫時代替了月亮。


    沈黛由他牽著,漫無目的地在長廊裏穿行,到底是放心不下太後,道:「我沒事了,回去吧。」


    戚展白卻沒聽,兀自拉著她繼續往前走,在牆角一口蓄滿雨水的水缸邊停下,從懷裏摸出一方手帕,浸入水中打濕,擰幹,一手端起她的下巴,一手溫柔地幫她擦著臉。


    沈黛這才想起,適才皇祖母噴了她一臉血,她光顧著照顧她,忘了收拾自己的儀容,還偏偏被他瞧了個正著!想到自己現在可能的模樣,她頓時窘了個大紅臉,怯怯抬手扯著他手裏的帕子,小聲嚅囁:「我、我自己來吧。」


    戚展白輕笑,隔著帕子輕輕捏了捏她柔軟的臉蛋肉,「跟我還客氣什麽?再說了,你能看見自己臉上哪裏沾了血?」


    因常年習武,他指尖覆了層薄繭,隔著濕帕的柔膩觸上她的臉,那片肌膚便似著了火,蓬勃地燃燒開。


    光線昏暗,有幾處血漬已經幹涸,不好擦,戚展白便低下頭湊近瞧,鼻尖時不時輕蹭過她的鼻尖。潮熱的呼吸似有若無地吹拂而來,沈黛心裏一陣急跳,垂了眼睫,想看他,又害怕跟他視線相接,隻能使勁盯著他衣襟上的金絲竹葉繡紋瞧。


    好奇怪啊,明明兩人都做過比這還要親密的事,甚至都快定親,可自己見了他,還是會控製不住害羞和慌亂。


    他不在的時候,她會堅強,乘風破浪、披荊斬棘都不在話下。可他一出現在麵前,她就犯了懶,不由自主地變回那個不諳世事的懵懂小丫頭,想撒嬌,想依賴,想被他捧在手心上疼愛。


    瞧見他臉上的疲倦,沈黛心裏又澀澀的。


    跟自己相比,戚展白和太後的關係要更親,她都擔心成這樣了,更何況戚展白?


    出事之後,他就一直領著禁軍,四下追查那投毒之人,連口水都沒顧上喝。而這事背後又牽扯了什麽樣的波詭雲譎,她都不敢往下細想。這麽難,他還是什麽不說,悶在心裏自己消化,還擠出笑臉耐心照顧她。


    縱使是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樣搓磨啊……


    他為她撐起一片碧海藍天,她也想許他一個溫暖的避風港。


    血跡擦拭得差不多,戚展白直起腰,轉身去水缸裏清洗帕子。沈黛展臂從背後抱住他,臉貼上他堅實的背脊,輕輕蹭了蹭,在一片熟悉的冷香中,合眸道:「別擔心,皇祖母會沒事的,我陪你一塊守著她。」


    溫軟的一點觸感,像雲朵繾綣地棲在後背,戚展白背脊僵了一瞬,慢慢軟下來,不自覺彎了嘴角。


    其實這麽多年,他一個人風裏雨裏摔打過來,早已經習慣,也沒覺得自己哪裏苦。可如今嚐到了她給的甜頭,他就莫名變得矯情又古怪。


    明明可以將自己的情緒收斂得很好,在旁人麵前,他也的確做得滴水不漏,可一碰上這丫頭,所有自製力就都成了笑話。總忍不住在她麵前露出那麽一星半點虛弱,看她為自己操心,圍著他團團轉,他心裏便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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