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順著他目光瞧去。


    那不起眼的地方,還擺著一塊牌位,無字,卻做得極小巧精致,像是怕人發現,自己偷偷藏在那兒的。戚家恐頤珠夫人傷心,不讓給這孩子設牌位,大約,這便是那下落不明的弟弟吧……


    沈黛心頭一擰,腦海裏由不得浮現出一個畫麵——


    小小的孩子,個頭還沒供桌高,心裏記掛親弟,平時不敢表現出來,隻在家族人都祭拜完之後,才偷偷掏出這小牌位,拿自己晚膳間私藏的吃食供上一供。又抱著雙膝,就著一盞小燈,把自己內心深藏的喜怒哀樂說與那素未謀麵的孩子聽。


    這些日子在路上,戚展白還是沒怎麽和雪藻說話,冷漠得不像找回自己弟弟,就隻是難得善心大發,從路邊撿回來一個乞兒,給口飯吃就算不錯了。


    可沈黛卻分明清楚,雪藻夜裏愛蹬被,戚展白每每入夜後,都會去他屋子瞧上一瞧,幫他蓋好被子。有時被她撞個正著,還死要麵子不肯承認。


    旁人隻道他鐵石心腸,不肯認雪藻,但其實他心裏,比誰都希望雪藻就是他弟弟。


    也是。


    自幼失去雙親,祖母又頗為嚴苛,他心裏對親情的渴望,又豈是尋常人所能比擬的?哪怕雪藻不是他親弟,隻要出身清白,他也會裝傻充愣地認下。


    沈黛心底無聲歎了口氣,那廂雪藻畏懼戚展白平日的威嚴,遲疑著不敢妄動。沈黛便幹脆過去,笑吟吟道:「進來吧。」牽了他的手領他進來,親手點了線香遞給他。


    雪藻愣了一愣,目光從線香轉向沈黛,得了她的笑,心裏暖暖的,又抿著唇忐忑望向戚展白。戚展白冷硬地點了下頭,他眼裏才總算有了光,跪在蒲團上,結結實實朝上磕了個響頭。


    脆然的一聲「咚」,在堂屋內久久回蕩。


    「父親母親在上,請受孩兒一拜!」


    磕完頭,雪藻還不起,額頭抵著磚麵上的蓮花紋,十指緊緊扒著磚縫,清瘦的身子在昏昧的燭影中細細地打著顫,聲音哽咽。


    待收拾好情緒,他又直起身,抹了把眼角,朝戚展白一拜,「哥哥!」


    戚展白深邃的鳳眼裏浮起一抹暖色,嘴上仍是冷冰冰的,「起來吧。」


    雪藻不動,沈黛以為他是嚇著了,伸手欲攙他起來,卻見他忽然轉身,朝她咧嘴一拜,「嫂嫂!」


    這一聲喊得著實驚天動地,比剛才那聲「哥哥」甜多了,細細一聽,還帶著幾分玩味。


    沈黛臉上才褪去的紅暈又「蹭」地卷土重來,跺腳嗔道:「誰是你嫂嫂,別瞎喊。」


    雪藻吐了下舌,眼珠子滴溜溜看向戚展白。


    那廝雖還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樣,胸膛卻笑得悶悶發震,臉色明顯雨過天晴,「喊得好!你嫂嫂不賞,哥哥賞。」


    「謝謝哥哥!」


    兄弟兩人一唱一和,就這麽輕描淡寫就把她給賣了。沈黛氣急,抬手要去掐那個罪魁,卻被他反緘入懷,一頓羞憤掙紮,蹙眉瞋目啐了句:「煩死了!」


    終還是乖乖軟伏在了他懷中。


    ☆☆☆


    大鄴崇尚佛教,西涼信奉長生天。碎葉城乃兩族人雜居之所,這齋沐節也是為權衡兩種信仰而特特設立。


    白日,大家都主動齋戒沐浴;入夜,眾人又都匯聚城中,一塊點篝火放河燈慶賀,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個規模不小的夜市。因多方文化薈萃,夜市的花樣也比帝京要豐富許多。


    上回七夕燈會沒能陪沈黛去成紅鸞島,戚展白心中一直有愧。如今又多了個弟弟,這冷清的家總算是有了人氣,他便想著今晚領大家上街好好熱鬧熱鬧。


    沈黛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次離開帝京,自是歡喜異常,還未入夜,便急匆匆到屋裏打扮。


    春纖仿著外間西涼姑娘的打扮,幫她梳了個盤髻,又給她戴上鬧蛾,其餘長發都自然垂落。寬鬆的襦裙也換成了西涼特有的窄裙,將她姣好的身段勾勒得窈窕,腰間綴滿銀飾鈴鐺,行動處一片清歌悅耳。


    沈黛對著落地銅鏡瞧,心頭惶惶,「這樣是不是不妥?還是換回那身襦裙吧。」


    春信搖頭攔住她,亮著眼睛道:「姑娘這樣穿好看,比外頭那些正宗的西涼姑娘還好看。」


    正巧這時候,戚展白隔著屏風問她可收拾妥當,沈黛便叫他進來,立在他麵盈盈轉了一圈,「我這樣可以嗎?」


    戚展白望著那嫋娜輕盈如蝶的身姿,愣了一下,直到鈴聲從耳邊遠去,才將將醒過神,卻忘了回答,沈黛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催問一遍,他才木訥地點了下頭,「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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