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跟,就跟到了大藏寺。


    西涼人喜歡暢朗,便是夜裏,也從不閉窗。可此刻,寺裏門窗都悉數關得死緊。四麵黢黑,隻有一處門還敞著條縫,泄出一道昏黃的光和零星說話聲。


    隱約還夾雜著低啜。


    沈黛貓腰過去,尋了個安全的地方躲好,順著門縫往裏瞧。


    眼下草原還不算冷,屋裏卻烘著三個火盆。一個老人被火盆簇擁著,閉著雙眼,盤腿坐在迎門氈毯之上,一動不動。枯瘦的身軀縮在寬大的僧袍裏,跟孩童一般大小。


    而他對麵,王容與頹然癱坐在地,雙目空空,像是被抽幹了靈魂。眼眶盡紅,顯然才剛哭過。


    有人從屋子的陰影中,緩步朝她踱來,「大妃,方才巫醫已經幫奈奈診過脈,她肚裏懷的,的確是個男孩。」


    牛油蠟燭暈開的光,自下而上覆蓋滿他的身軀。


    火紅的皮袍,鷹隼一樣鋒銳的眼,竟就是那和順王,宇文漣!


    「大妃來西涼這麽多年,應當知道我們西涼的規矩,應當不用本王再重複了吧?」宇文漣端著碗藥,不緊不慢地靠近。細長的眼睛一眯,如狐狸般狡黠狠毒。


    「不——!」王容與搖著頭拚命後退,背脊很快貼到牆上。


    冰冷的觸感透衣而來,她由不得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像個獵物被逼到絕境,明知是徒勞,仍抱著肚子嗚咽祈求,「不要殺我孩子,求求你,不要殺我孩子……」


    宇文漣果然止步,卻隻是漠然垂睨著她,嘴角勾著滿意的笑,兀自欣賞她狼狽的模樣,等看膩了,便毫不留情地捏住王容與的下巴,狠狠抬起。


    在牆上掛著的長生天神慈悲的目光下,將藥碗抵到她嘴邊,獰笑道:「大妃可千萬別讓本王為難。」


    藥碗一點點抬高,王容與閉著眼掙紮,死咬著牙,眼見快支撐不住。


    卻聽一聲慘烈的「啊——」


    藥碗「咣當」落地,宇文漣捂著自己流血不止的右胳膊,踉蹌著後退。瓷碗碎片飛濺,黢黑的藥汁在地麵蜿蜒,在他的皮靴上泅染出大片深色。


    沈黛趁機退了他一把,忙蹲身去扶王容與,「王姐姐!王姐姐!你還好嗎!我帶你離開。」


    剛才那一番掙紮,王容與早沒了力氣,勉強給了她一個微笑,如何也站不起來。


    宇文漣拔出插在肩上的發簪,凝眉打量沈黛,眼裏先是一片茫然,很快便撥雲見日。左右兩個都逃不脫,他哼了聲,幹脆扯了把椅子坐下來,邊檢查自己的傷,邊寒聲警告:


    「沈姑娘,這裏是西涼,本王勸你不要多管閑事,否則連戚展白也救不了你。」


    沈黛不屑地冷哼,「看來王爺是記性不好,這才幾天,怎麽就忘了那日自己在夜市上的慫樣?」


    不好的回憶湧上來了,宇文漣眉心深蹙,拍桌怒斥:「閉嘴!」胸膛一陣劇烈起伏,正要說話。


    那廂一直沉默的老僧突然睜開了眼,渾濁的目光在屋裏一陣飄搖,瞧著有些癡傻。可視線落在沈黛身上時,他瞳孔卻驟然縮起,抬起一根幹枯的指頭,顫微微指著沈黛,「你……你……你非現世中人,是地獄歸來的惡靈,會給草原招來災禍!」


    他邊說,邊撐著手裏的黃銅法杖,慢慢站起,高舉著法杖就朝沈黛腦袋招呼,「我現在就除了你,永絕後患!」


    身子幹癟得如同一把枯柴,行動卻如風一般迅疾。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沈黛正以半蹲的姿勢,攙王容與起來。來不及眨眼,那黃銅打造的法杖就已殺至她麵門,她幾乎能嗅到上頭陳年的銅油味。帶起的勁風,還截斷了她發髻上偷跑出來的幾根發絲。


    就這堆黃銅的重量,輕輕挨上一下,小命就得去掉半條!


    沈黛心驀地一沉,腦海空白了大片,隻剩兩個字——完了。


    卻也就在這時,法杖忽然被旁邊伸開的一隻手抓住,生生懸停在了沈黛額前一寸之上。


    欲想的疼痛遲遲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玄色寬袖,溫柔地覆在了她額上,像他平日撫摸自己腦袋時的繾綣柔情,伴隨淺淡的冷香,一下拂去她心頭所有恐慌。


    老僧一愣,咬牙還欲發力,那片玄色寬袖猛地施力一甩。那老僧便同那法杖一道,被狠狠甩到了牆上,捂著胸口,嘔咳出一灘血,人跌落至牆根。


    牆上那幅長生天神畫像跟著左右搖晃,「唰」地一聲滑落,草席般將他幹瘦的身子完全覆蓋。


    「再敢動她一下,信不信本王現在就收了你的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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