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油蠟燭搖曳出一室昏黃,戚展白傲然佇立其中,雙目如炬,身姿淵挺嶽峙,玄衣上的金色竹葉紋隨風獵獵呼嘯,宛如神祇降臨。


    「戚展白,你瘋了嗎!竟敢對我們的達瑪出手?!」宇文漣坐在椅上瞠目結舌,唇瓣幹幹翕動,好半天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沈黛聞言,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達瑪?


    這位老僧竟就是西涼德高望重、活了將近一百三十歲的活佛。


    西涼人信奉長生天,將達瑪視為長生天的代表,對他們的敬重甚至要高於王室。現在這一代達瑪更是多次用自己的智慧和指引,帶領草原走向如今的繁榮昌盛,故而格外受人尊崇。


    恐怕這一百三十年來,他都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戚展白將人打成這樣,隻怕,是要與整個西涼為敵了……


    沈黛心中驀然升起一股寒意,捏緊了手,才發現手心早已汗濕一片。


    戚展白卻隻是冷聲一嗤,從懷裏抽出巾帕仔細擦拭自己的手,眉心深蹙,嫌髒似的,轉身去查看沈黛的狀況,眼裏沒了方才的肅殺。


    鬼門關走過一遭,小姑娘著實嚇得不輕。這會子粉嫩的唇瓣還白得厲害,單薄的肩膀不停輕顫,好似冬日裏落了翅的蝶。


    戚展白的心也跟著抽搐擰緊,寬瘦的手掌覆上她麵頰,「昭昭?可還無礙?」


    語氣盡量平和,怕再嚇著她一般,自己的手卻控製不住顫抖,如風燭殘年。


    沈黛本能地閉上眼,在他溫柔的安撫下,驚跳不已的心漸漸落回原處,輕輕蹭了蹭他手心,展顏微笑道:「我無礙的。」


    戚展白仍舊不相信,兀自拉起她的手,將人仔仔細細上下查看。那廂宇文漣已氣得黑了臉,五指扣著桌角,幾乎快把上頭的浮雕給掰下來,戚展白依舊無動於衷。


    親自確認完沈黛無恙,他才鬆了口氣,轉身看向宇文漣,麵容一瞬結滿寒霜,「貴為活佛,卻屍位素餐,視人命為草芥,本王為何不能出手?」


    「你放肆!」


    宇文漣橫眉豎目,怒而拍桌,手底帶起的勁風引得桌角的牛油蠟燭一陣搖晃閃爍。光線投映在他緊繃的眉眼,半明半昧,透著一股壓抑的陰沉感。


    沈黛瞧著,心底無端生出一種感覺——他其實,並不是在為達瑪被侮辱而生氣。


    屋內氣氛凝滯,宛如一潭幽深的水渠。簷角有夜露點滴不絕,倒影浮在天青色的月影裏,落進窗內,便似渠底沉默橫亙的巨石。


    良久,宇文漣扯了下嘴角,獰笑道:「戚展白,你真當你這個湘東王,到了我西涼境內,也能肆意妄為?」說話間,手已高高抬起,「來人!」


    一聲令下,原本鴉雀無聲的廟宇瞬時響起一片鏗鏘腳步聲。無數被堅執銳的西涼士兵把寺廟圍得裏三層外三層,劍光冰冷而鋒利,反射著油燈的光,像是毒蛇的眼,青白裏泛著赤。


    沈黛望著窗外那些宛如天降的奇兵,驚愕不已。


    沒想到這宇文漣還留了後手。大約他也料到,自己逼王容與喝藥不會如想象中那般順利,所以才在周圍早早埋伏好自己的人,有備無患。


    西涼人管他叫狐狸,還真叫對了。


    戚展白身份自是尊貴,倘若還在大鄴,對上這些自然是不虛的。但這裏畢竟是西涼,瓜田李下,他不好到哪兒都大搖大擺地領著自己的人,尤其是晚上,在這西涼的聖地大藏寺。


    這啞巴虧,他們可吃大發了!


    宇文漣兩手抄在背後,冷笑連連,一副大仇得報的模樣,「戚展白,你也有今天。」


    「眾將士聽好,戚展白對達瑪不敬,速速給本王拿下!」


    「我看誰敢!」


    劍拔弩張之際,人群最外圍傳來一聲高嗬。


    士兵們自中間向左右兩邊分開,打簾似的讓出一條道。宇文均陰沉著連,自夜色深處佯佯走來,寬袖在背後搖得山響。


    宇文漣見是他,眉心微微攏起一層霧靄,很快便化作淡淡的譏誚。


    自己這個弟弟,他當真是再清楚不過。身體裏雖流著一半的西涼血統,但到底是在碎葉城長大,早已被漢人馴化,為人過於謙和,好拿捏,不似西涼人那般血性剛硬。


    即便父王親提宇文均為繼任者,草原上下也沒幾人真心實意地服從他,更何況是自己?


    宇文漣輕蔑地無聲哼了下,待宇文均行至麵前時,他不鹹不淡地客氣道:「王,您這是在做什麽?這人可打了達瑪,還打吐了血,難道你還想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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