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立時啞口無言。


    戚展白笑容裏的寒意愈發沉進眼底,「活佛是長生天之子,人人敬他重他,而他卻隻把神的光輝庇佑在宇文漣一人頭上。」


    話音未落,他一把搶過達瑪手中的法杖,抽出腰間的匕首狠力一刮。


    就聽一聲毛骨悚然的「滋啦——」,黃銅的顏色底下露出一片烏沉色澤。太陽一照,還隱約渙散開璀璨的光。


    眾人先是一愣,很快便認出來,「是烏金!宇文漣和宇文滋兄弟二人的封地上,才會產出的烏金!」


    沈黛也直了眼,瞧了瞧法杖,又看向達瑪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半舊僧袍,心底一陣唏噓。


    達瑪活佛一向節儉,私下也從不接受族人供奉,更何況是這麽貴重的烏金?退一萬步說,活佛地位崇高,就算他要用烏金做的法器,也無人敢置喙,他大可以光明正大地用。


    可他偏偏偷著用,還在上頭抹了銅漆,其中齷齪,明眼人都瞧得出來。


    「來西涼之前,本王曾和王妃一道遊玩碎葉城夜市,在那明月樓前,和貴國兩位身份尊貴的王爺打過照麵,還繳獲了不少烏金。和順王一口答應,本王還頗為奇怪,現在看來……」


    戚展白悠悠晃著法杖,「聽說那時候,達瑪活佛剛在碎葉城布完道,準備回來。看來這踐行酒,就安排在那明月樓,本王當時真該上去討一杯酒,可惜……」


    沈黛恍然大悟。


    怪道那晚,戚展白開什麽條件,宇文漣都答應。原是他怕戚展白發現明月樓裏的秘密,舍小利而全大局。


    畢生的信仰一朝崩裂,其痛無異於死了一回。


    高台上下齊齊沉默下來,上千上萬的人圍簇在旁,卻無一絲聲響。有人還不肯接受現實,哽咽著道:「達瑪活佛,您快說兩句。求您了!快告訴我們,這不是真的。」


    達瑪麵色潮紅,憤恨地瞪著戚展白,臉上每一道褶都在抽搐,像一隻快要燃盡的蠟燭,最後迸著幾顆火星。


    眾人盼望著他能為自己辯白,哪怕隻是一兩句,他們也肯相信,可達瑪卻隻蠕動著唇瓣,蒼白斥責:「你……你在褻瀆神明!」就再說不出其他。


    眾人眼中失望難掩。


    「褻瀆神明?」戚展白勾唇冷嗤,拔腿朝聖架走去,「加冠儀式需要達瑪活佛以酥酪點額,以示新王被長生天洗禮。」他拿匕首挑起金盆裏的酥酪,高舉至眾人麵前。


    濃烈幹淨的日光下,那銀白的利刃很快便泛起一片黑。


    有毒!


    眾人齊刷刷倒吸一口冷氣,紛紛閉上眼。


    也不知是被著墨黑的刃光刺傷了眼,還是叫這寒心的事實紮穿了心。


    「你是活佛,沒人會相信你會害人,所以無人會去查驗你的東西。」


    「若不是大藏寺那夜,本王和你交手,覺察到你法杖重量的異樣,從而追查到你和宇文漣的奸計,提前給阿均準備了解藥,草原的新王就要被你這個神之子給毒害了!」


    匕首和法杖「咣啷」被擲到達瑪麵前,震蕩起一片令人窒息的寂然。


    烏金反射出的破碎日光中,達瑪雙肩轟然一沉,頹然癱坐在地氈之上,渾濁的眼睛無力翻動,像被抽了筋的蛇,渾身顫抖,隻能低聲嗚咽。


    戚展白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你庇佑草原,曾多次帶族人擺脫困境,直到如今,本王依舊敬你為草原上的神。你若覺方才那一番指控有誤,本王給你機會,來駁斥本王。」


    他言辭坦蕩,眉間疏朗,昂首挺胸佇立在太陽下,玄色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像是雪原上的一樽寒石神像,堅毅而無暇,無需陽光,亦能熠熠生輝。


    高台下的人不由肅然起敬。


    「戚展白」三個字,在草原人心裏始終都是個夢魘,與他有關的詞句,不外乎陰狠暴戾雲雲。


    可今天一整日,他被栽贓,被辱罵,甚至被兵戈相向,可他始終不驕不躁,手掌翻覆間,不僅輕鬆為自己洗脫罪名,更保護了他們草原的新王和王裔。敢作敢為,但也不將事做絕。


    即便麵對一直與他針鋒相對的達瑪,他也照舊給他機會為自己辯白,胸懷著實讓人歎服。


    草原人欣賞坦蕩的人,紛紛放下過去的偏見,重新看待這位湘東王。


    反觀達瑪活佛。


    他被人如神祇般捧在雲端仰望了一輩子,此刻卻成了卑賤到土裏的螻蟻。便是再得了機會,依舊隻能羞紅著一張老臉,無言以對。


    沈黛遠遠瞧著,心中惋惜地一歎。


    一世苦修,清素節儉,卻也難逃七情六欲。或許一開始,他也是不同意害宇文均的,但終逃不過心裏的業障,讓一個參雜了中原血統的人當草原上的王,才會受了宇文漣的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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