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濟楚像是被什麽擊中,人趔趄了下,呆呆望住那盆花,仿佛被雨淋壞了的泥胎。漸漸,他嘴角擰起扭曲的笑。


    這裏是他的家,沒人比他更清楚,這花究竟是哪裏來的!


    戚展白沒功夫搭理他此刻破碎如齏粉的心,抬了抬手裏的長劍,將劍抵得更緊,冷聲質問:「說!沈氏父子是不是在你手裏?」


    秦濟楚不屑地輕哼,沒回答,卻是默認了。


    這態度實在令人作嘔,沈黛由不得咬緊了牙,「你也說,我爹爹是你的恩師,待你恩重如山,你究竟為何要這麽做?!」


    「恩師?」


    秦濟楚仿佛聽見了平生最大的笑話,不顧那柄尚還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刃,仰頭朗聲獰笑。身影投在窗戶的豆腐格上,仿佛夜雨中幢幢暗行的鬼魅。


    許久,他終於笑累了,在外間驟然加大的轟隆雨聲中平靜下來,望著沈黛的眼,目眥盡裂,一種比暴怒還要可怕的一種憎恨。


    「你不如先去問問你那好爹爹,他憑什麽拆散我和蘇清和!」


    蘇清和?


    拆散他和蘇清和?


    這話要從何說起?當年陛下要招他為婿時,不是他自己不願舍棄發妻錦瑟,一口拒絕賜婚的麽?怎的成她爹爹棒打鴛鴦,拆散他和蘇清和了?


    沈黛和戚展白交換了一個茫然的眼神。其餘人也都因他這話,或多或少露出了驚詫之狀。


    秦濟楚卻是一臉坦蕩。


    蓮花座上的燭火忽地爆了下燈花,燭焰叫雨夜的潮意浸濕,光圈縮成豆子大小,昏昏搖映在他臉上。他一雙幽黑的瞳孔閃動著妖異的光,翻湧出深濃的憎恨。


    「我出身不好,比不得你們這些生來就高居雲端的世家公子小姐,唯有靠科考,方能魚躍龍門,稍稍與你們比肩。」


    「文狀元,武狀元,於你們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的彩頭,可於我而言,卻是十多年寒窗的艱辛。」


    「你們可知,從第一聲雞鳴到日頭真正升起,可以揮多少下劍,默誦多少遍《策論》嗎?你們可知,冬日裏用一雙凍滿瘡的手,去握筆寫字和舞劍,到底哪一種更痛嗎?」


    秦濟楚抬手望著自己掌心厚厚一層老繭,哼笑,「你們不知道,沈岸也不知道,那他憑什麽拿我的前程要挾於我,不準我娶公主?就因為他兒子喜歡蘇清和,我就必須拱手相讓嗎?!」


    「把蘇清和還給我!把駙馬之位還給我!」


    他嘶吼著,掙紮著,雙目猩紅。兩手皆被挑斷手筋,仍伸在半空,瘋狂地對著沈黛抓撓。


    眾人有些擔憂,唯恐他真傷到人,紛紛勸沈黛後退。


    沈黛卻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果然是知人知麵不知心,畫皮畫骨難畫心。所謂萬人誇讚的深情狀元,外表還是個光風霽月、不染紅塵,內心卻早已被富貴權勢蛀了個幹淨。


    「你想當駙馬,那你的發妻錦瑟呢?」


    秦濟楚一噎,屋裏刺耳的嘶吼聲戛然而止。


    沈黛眯起眼,漠然睨著眼前狼狽的人,像是在看一隻糞坑裏扭動的蛆。


    「倘若我沒記錯,你二人乃青梅竹馬,十五歲便結為夫妻。你為科考,每日聞雞起舞,頭懸梁錐刺股,兩手生瘡亦堅持苦讀,可謂嚐盡人生疾苦。那你夫人呢?她何嚐不是數十年如一日地陪你熬著?」


    「為了供你讀書,她每日起得比你早,睡得比你晚,那幾年甚至都沒吃過幾頓飽飯。你吃了滔天苦頭,她隻會比你更遭罪!」


    說到這,沈黛不得不停下來,捂著胸口大口喘息,讓自己劇烈起伏的心平靜下來,盡量用和緩的語氣問出自己心底的猜測:「她的眼睛,可是你弄瞎的?」


    這一聲問話,便如世間最薄也是最利的刃片,輕輕劃過所有人的耳朵。


    屋內一瞬死寂,落針可聞。大家都不約而同倒吸一口冷氣,瞠目結舌的表情裏,說不清是驚訝更多,還是憤怒更盛。


    秦濟楚眸光閃了閃,仍梗著脖子嘴硬,「欲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當初若不是她執意不肯和離,我也不願將事情做絕。」


    「況且她也不是什麽好人!」


    他嗤了聲,眼裏盛滿鄙夷,「沒想到弄瞎了她的眼,還攔不出她。為了報複我,她竟不惜從老家千裏迢迢趕來帝京告狀。我讓府衙不要接她的狀紙,把她趕出去,眼瞧她就快堅持不下去了,卻叫你爹知道了去。」


    他咬著牙恨聲啐了口地,語氣滿是功虧一簣的遺恨,毫無半點愧色。


    「後來你那好管閑事的爹,就拿這事威脅我,說我若是不拒絕陛下的賜婚,就將我的臭事都抖出去,到時我不光前程保不住,連名聲都要毀盡,他還說是為我好?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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