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的燭火映出她扭曲的臉,單薄的身子顫抖得厲害,卻仍舊不敢抬頭看他,隻盯著銅爐上的煙柱出神,逐漸,眼裏有淚光閃爍。


    「後來的事,你應當在西涼都聽說了吧。」


    「珠兒九死一生,誕下一對男嬰。弟弟被母親拖累,生下來身子就虛,一看便活不了多久。宮人便抱走了哥哥,也就是現如今眾人口中的大皇子,蘇含章。再然後……」


    戚老太太哼笑了下,乜斜眼冷冷睨向沈岸,「顯國公,國舅爺,您就來了。我們所有計劃都功虧一簣,陛下勃然大怒,不僅將采兒打入掖庭為奴,還把含章也……」


    說到這,她哽咽了,雙目如同火燒一般,將沈岸收入其中,灼灼燃透。


    沈岸卻不避也不讓,正麵回視她,「老夫是為皇嗣血脈清白著想,坦坦蕩蕩,並無做錯任何。便是重新再來一回,老夫也一樣會出麵阻止,絕不姑息。」


    「坦坦蕩蕩?」戚老太太冷笑不已,「你敢說你沒有受皇後影響,怕采兒借皇子之勢,奪了你妹妹的寵?」


    「你無憑無據,少在這裏血口噴人!」


    「你隻需回答我,到底有還是沒有?」


    「夠了!」戚展白大喝一聲,眸底猩紅,宛如滲出一層淡淡血痕。


    他兩人霍然閉嘴,竟是不敢再言一聲。


    「先淑妃既被打入掖庭,那我母親……」戚展白頓了頓,磨著槽牙艱難地改了口,「頤珠夫人呢?」


    不過五個字,仿佛用盡了他畢生的力氣。


    「珠兒……」戚老太太眼眸暗淡,下意識想去撥菩提珠,卻發現不知何時,串珠的細線已經被她掙斷,再續不上。


    她心裏也似有什麽東西斷開,默默將念珠收回袖裏,張口,語氣如同死灰般:「珠兒她記得含章身上的胎記,始終不肯接受你,非要把含章找回來。我便讓人拿繩子將她捆在家中,對外說她病了,不好見人。」


    「後來弟弟果然沒撐過滿月便去了,她也跟著瘋了,也不知如何掙脫的繩索,竟從家中逃了出去。我四處派人尋找,哪裏都找不到。隻能跟族中長老商議,說她病逝,給她設了衣冠塚,將她的名字寫在我戚氏功臣簿首頁。」


    「如此,也算補償了她母子分離之苦。」


    戚老太太歎息一聲,攥了攥手心,終於是再次抬頭看向戚展白。


    「我知道,是我們戚家對不起你。但這些年,我捫心自問,一直將你當做自己親孫來撫養,從未虧待過你半分,也從未強求你做過什麽。」


    「若你還認我做你祖母,我隻當今日之事從未發生過,我們祖孫二人照舊像過去那樣相依為命。你如今身上的榮華,也依舊是你的。我隻求你一件事……」


    她深深凝望他,眼底慢慢繃出幾縷血絲。


    「求你,不要再追究這事,也不要將這事說出去,含章他……他已經夠苦的了,你也受不住這世人的非議。讓這二十年前的事,就這麽過去吧,好不好!」


    戚展白眼裏無波無瀾,看著她,反問:「我還認您做祖母,那祖母可敢跟我說一句實話?您認的究竟是我這個孫子,還是湘東王這個孫子?」


    戚老太太眸光一閃,但很快便篤定道:「自然是你!」


    可那一瞬的慌亂,還是叫戚展白捕捉了去。他無力地扯著嘴角,鼻腔裏發出「嗬嗬」兩聲幹笑,搖著頭,覷著麵前的老人,像是第一次認識她。


    二十年前,他們為了戚家,毫不猶豫地將他視為棄子。


    二十年後,他們又為了戚家,為了蘇含章,那個千方百計要索取他性命之人,要讓他獨自咽下所有不甘,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他喚了二十年的祖母、皇祖母,甚至還有叔叔伯伯……他們究竟拿他當什麽呢?就隻是一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棋子麽?


    從始至終,他到底算什麽?


    燈籠在簷下飛旋,橙黃的光透過軒窗照在他身上,映不出半分暖意。


    這個冬天,原來這般的冷,他竟一點也不知道。


    戚老太太被他盯得不寒而栗,霎著眼睫回避,抿了抿唇,又起身想去拉他的手臂。


    戚展白卻揚手躲了開,「唰」地抽出腰間的佩劍。


    戚老太太嚇得慌忙躲開,臉色唰白,抖著指尖,「你……你……」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


    沈岸雖與她立場相對,但此刻還是毅然決然地站了出來,擋在戚老太太麵前,「你這是要做什麽?就算她不是你的親祖母,但至少也是你的長輩。別忘了,你身上還流著一般戚家的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君係昭昭 卷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心月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心月瀾並收藏君係昭昭 卷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