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確也匆忙上前攔人,「戚兄,三思啊!」


    戚展白慘然一笑,「我此生至恨,便是這半身戚氏的骨血。」


    邊說,他邊伸出左手握住利刃,當著他們的麵,緩緩抹過劍身。鮮血如注,沿著他掌心不斷流出,泅染銀白劍刃,淅淅瀝瀝底在他腳下的地上,片刻便紅了一片。


    三人驚愕至極,以致不能言語。


    戚展白卻仿佛不知,更感覺不到痛,雙目凜然望住他們,更望住戚老太太,「您養我這二十年,我亦保了戚氏門楣數年。如今,我便以這半身血脈,償還餘下的年歲。」


    「從今往後,我與您、與戚家,再無任何瓜葛!」


    一字一句,皆是從他腹喉深處吼出,伴著齒間磨礪聲。


    長劍「咣啷」墜地,他亦轉身離去,長風卷起他玄色袍角,直至最後身影完全融於夜色之中,他都沒再回過一次頭。


    沈黛這一覺睡得很是不踏實。


    夢中光怪陸離,什麽景象都有。一場大雨貫穿始末,打落了花枝,也衝毀了牆垣,一直下一直下,她被困在其中,就沒瞧見過太陽。


    戚展白就站在雨幕深處,沒打傘,也沒披蓑衣。


    他神色極是痛苦,雨珠滑過他似微微扭曲的俊容,華貴的錦衣被大雨淋得皺皺巴巴,整個人都在哆嗦,像一隻失魂落魄的喪家犬,全然沒了昔日怒馬鮮衣的意氣風發之相。


    沈黛心裏跟針紮一樣,想衝過去抱住他,卻被中間一堵無形的牆阻擋著,任憑她如何捶打,他都聽不見,轉身越走越遠,身影被雨幕徹底吞沒。


    「小白!」


    沈黛大呼一聲,「唰」地睜開眼,擁著被子驚坐而起。邊上響起一陣「滋啦」的椅子磨地聲和腳步聲,很快,麵前就伸過來一隻手,遞給她一盞溫茶。


    卻不是戚展白。


    「昭昭,怎麽了?可是叫夢魘著了?」沈知確急切地問,見她額上滿是濕汗,忙抬袖幫她擦。


    沈黛搖搖頭,「無事。」


    她接過茶盞抿了口,平複心緒,視線一一掠過屋內每一個人。


    沈岸、春纖、春信、雪藻,還有一個不認識的老太太。大家都在,大家都平安無事,唯獨沒有……


    想起昏迷前最後的畫麵,和方才的夢境,沈黛的心驟然收緊,一把抓住沈知確的手臂,「小白呢?難道沒從火裏救出來?」


    她這一抓,手勁極大。縱使是沈知確這等習武之人,也不禁疼得倒抽氣,腮幫子都快吸到牙上。


    先是為「小白」這稱呼茫然了會兒,沈知確才緩過神,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垂眸長籲短歎:「你昏迷了足足三日,這三日發生了許多事。」


    都可以說是翻天覆地。


    沈知確斟酌著,盡量用最溫和的方式,將一切告訴她。可沈黛聽完,仍是眼前一黑,雙手撐著床沿,才不至於倒下。


    她能猜到,蘇含章的身世可能還有隱情,但她卻從未想過,揭開這道隱秘的瘡疤後,受傷最深的竟會是戚展白?


    「昭昭你身子才剛康複,切莫激動。」沈知確給她倒了杯水,附上鬼醫留下的藥丸,一並遞過去。


    沈黛卻沒心情搭理這些,仰頭看著他,急急追問:「小白呢?他在哪兒?」


    沈岸唇瓣翕合兩下,沉默了。


    「他不見了。」


    戚老太太佝僂著背,精神不濟,軟塌塌地縮坐在玫瑰椅裏,聲音跟破風箱似的。


    三日的時間並不長,卻似世間最鋒利的銼刀,生生磨去了她多年身居戚家高位的積威。而今的她,沒了鋒芒,也沒了銳氣,就隻是一個茫然無措的老人。


    「我們尋了他三日,把柳州翻遍了,也找不到他人。當年是我們對不起他,他如今恨我,怨我,不肯認我,我都認了,這本就是我該受的,但他斷不能這般作踐糟蹋自己!」


    她渾濁的雙眼慢慢蓄出淚花,捶胸頓足,猶自悔恨不已,慢慢抬起一雙通紅的眼,殷切地望向沈黛,「沈姑娘與他心意相通,可知他現在會去哪裏?」


    他會去哪裏?


    她不是與戚展白相依為命二十年的祖母麽?不應該比她更了解這個男人麽?現在竟要淪落到,來詢問自己的地步?


    沈黛有些想笑,卻更是想哭。


    耳邊重又蕩起,她初次到戚府時,戚展白玩笑般同她說起小時常被獨自留在家中的趣事,她每一寸皮膚、每一個毛孔都禁不住在劇痛。


    「戚老太太,那夜小白問你的問題,我也鬥膽也想再問一遍。」沈黛回視著她的目光,一字一頓地張口,「你如今想托我找回的,究竟是小白,還是湘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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