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剮在身上辣辣地疼,每一縷都是錐心刺骨的淩遲。細聽之下,風裏還有野獸的咆哮。它們被她的氣味吸引過來,盤踞在穀口巨岩之後,等著她自投羅網。她甚至能看見它們張開的血盆大口,獠牙尖還「嘀嗒」淌著血。


    她也沒躲,就這般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三步、兩步、一步……還差一步,便是萬劫不複。


    卻也就差這一步之遙,她被人拉住小臂,從穀口奮力拽出,在一片天旋地轉中,落入一個熟悉且溫暖的懷抱。


    「我不在,你便這般糟蹋自己?」


    戚展白抓著她單薄的雙肩,厲聲質問,指尖因用力而控製不住發抖。


    才三日不見,他又瘦了許多,頰頜冒出了淩亂的胡渣,顴骨都凸出來了。一雙眼暗淡憔悴,一眨不眨地望住她,眼窩深陷,眸底布滿血絲。


    沈黛心疼得都快碎了,越發鑽進他懷裏,用力抱住他,緊緊抱住他,生怕自己一鬆手,他便又要不見。想起此前兩人的誓言,她不由恨從中來,推開他,指著他鼻子叫罵:


    「戚展白你就是個騙子!你不讓我無故離開你身邊,怕自己找不到我會害怕,那你怎就沒想過,我找不到你也會害怕!」


    「我剛來穀邊,你就現身了,可是一直都跟在我身邊,見我難過成這樣,你還是不肯出來?你心就這麽狠?」


    淚珠從她眼中墜落,一顆不落,全砸進了戚展白心坎裏。


    狠心嗎?


    是挺狠的。


    他最舍不得的就是看她難受,方才她獨自在街上彷徨,身上就穿了一件單薄的秋衫,嘴唇都凍白了,那時他就很想衝過去抱她,讓她偎在自己懷裏取暖。她罵他打他,他都認了。


    可是不行,一旦再觸及她的溫暖,他便再舍不得離開了。


    他這樣的身世,本就不能宣之於口,再離了戚家,注定是要一輩子伶仃飄搖,嚐盡所有疾苦。吃苦什麽的,他從來都不怕,也無所謂怕不怕。這一生,他本就孑然而來,自當孤獨離去。


    但他獨獨忍受不了,她跟著自己一塊吃苦。


    她那麽好一姑娘,就該養在溫房裏,享盡繁華,無憂無慮過一輩子,外間的風雨都不該淋著她半分。這樣的生活,湘東王可以給她,但戚展白不能,再也不能了。


    「昭昭,我們……」


    他想說分開吧,這樣才是對她好。可他嘴上答應了,心裏卻沒答應,那兩字在唇齒間纏繞蹉跎,硬是出不了口。


    果然,無論何時何地,何種處境,讓他主動放棄她,他終歸是不甘的。


    「小白,我們走吧。」沈黛撫著他麵頰,在他錯愕的目光中,望著他溫柔道,「我們走吧,去一個沒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過我們自己的日子。什麽戚家蘇家的,都跟我們沒有關係,好不好?」


    戚展白目光定住,暗淡的眸子微微溢出光,卻還是壓抑著,不敢點頭,「昭昭,你可想清楚了。我已不是湘東王,更不會回去做什麽皇子,你當真要……」


    沈黛抬手,將他所有的話都堵回去。


    她望著他,嘴角釀起馨馨笑意,穀間往來的風都因此變得醺醺然。


    「在我眼中,你從來就不是什麽湘東王,更不是什麽皇子,就隻是小白,我一個人的小白,我最最喜歡的小白。」


    「帶我走吧,從此山高水長,昭昭和小白都永遠在一起。」


    戚展白看著她,眼底逐漸閃爍了一片帶了血色的淚光,一下將她擁入懷裏,緊緊地抱住,越抱越緊,越抱越緊,緊得好似要將她嵌入自己的骨肉。


    他哽咽地對著她,對著山川日月,對著滄海桑田,起誓般地說道:「好。」


    這半生的孤寂飄搖,也終於在這一刻,得以棲息。


    現在這樣,應該就算私奔了吧。


    逃離了戚家,也逃離了世間所有桎梏,找一片湖和湖邊一間廢棄的小木屋,他們便不再是帝京城裏頭風光無限的湘東王和聖纓郡主,就隻是人世間一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愛侶。


    「說起這地方,還得感謝秦濟楚。」


    戚展白牽著沈黛的手,小心翼翼踩著溪流上的圓石往前走。


    「那日,他誆騙我們去那翠微山穀,走的就是這裏。我瞧這兒風景不錯,暗暗記在心裏,想著等一切都塵埃落定後,就帶你過來看看。」


    沈黛踏過最後一顆圓石,蹦入他懷中,籲出一口氣,從他懷裏拱出小腦袋,向四麵張望,「風景是不錯。」


    湖水湛藍,藍得要把人的神魂都吸進去一樣,周圍環繞著純白的砂石,像是哪位迷糊的神祇不慎遺落人間的藍寶瓔珞。再往遠些,群山在冬日依舊蒼翠,流雲橫過峰頂,鳥雀啁啾,空氣清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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