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秋收之時,最是忙碌,她怎能躺在床上?


    她仍要下床,他卻握住了她的手,輕喚她的名。


    「白露。」


    她一顫,停下了找鞋的動作。


    他在她身前蹲下,平視著坐在床上臉色發白的女人,安撫道:「沒事的,大夥兒會處理好的,你得學著信任別人。他們不是三歲孩童,不需要你事事盯著。現在,你隻需要放寬心,好好將身體養好才是。」


    看著他炯炯的黑眸,她唇微顫。


    「可藥商……」


    「我和餘大夫會處理,這幾日多多少少有人付了藥錢,餘大夫都收妥了,帳他也記了,我與三嬸一起核對過,你要不放心,我一會兒讓人把賬目送來讓你瞧過,可你得在這裏好好休息,把粥吃了,藥喝了。」


    她心有不安,但也知他說的沒錯。


    他瞧出她猶豫了起來,不禁加把勁,再道:「你得先把自己身子養好了,到前頭才不會替人添亂,不是?」


    這一說,直中要害,頓時讓她神色有些狼狽,但也終教慌亂失神的她,清明了起來。她再有心,到前頭去幫不上忙,還真是添亂去的,就算不想,她也終是打消了那個意。


    「抱歉……」


    她垂下了眼,舔著幹澀的唇,蛾眉輕蹙,可至少她終於不再執意要下床,他鬆口氣,讓她靠回床頭,回身端來清粥。


    「喏,吃點粥,才有體力,這幾日你隻喝了些湯水,才會這般虛。」他坐在床邊,舀了一湯匙吹涼,送到她嘴邊。「來,嚐嚐,一口就好。」


    她愣了愣,沒料他會這般,但他已將清粥送到嘴邊,那行為動作如此自然,恍若他這般照料她,是很正常、十分應該的事。


    瞧她不動,他揚起嘴角,笑著道:「放心,我吹涼了,不燙嘴的。不過前頭正忙著,我讓廚房幾位大娘都去幫忙製藥了,所以這粥是我熬的,我手藝不是挺好,可能不合你口味就是了。」


    明知,他這後話是故意說的,可一顆心,依舊還是因此而顫動、發暖。


    因為,即便如此,這還是他的心意。


    那麽多年來,有誰曾這般費心為她特意熬上一鍋粥呢?又有誰會如此費心,拐彎抹角的就是要讓她吃上一口?


    看著身前男人的笑臉,和那一匙溫潤瑩玉的清粥,她緩緩張開了嘴。


    見她吃了,他臉上的笑,似變得更暖。


    白粥入口即化,帶著些許雞湯香味,但丁點也不油不膩,她知他是把雞湯撇去了油,才熬的粥。


    「還可以嗎?一他噙著笑問。


    「嗯。」她垂著眼頷首。


    「那再一口?」他說著,又舀了一湯匙。


    她沒有拒絕,她怎能拒絕這種從來不曾有過的嗬護?怎有辦法將他的心意往外推開?


    所以她點了頭,所以她再吃了一口,再讓他喂了一口,然後又一口,再一口。


    每一口,他都小心吹涼,送到了她唇邊,緩緩喂入她嘴裏。


    明明隻是粥,卻充滿了他的氣息,每嚐一口,都教她覺得像是嚐到了他,感覺他好似那柔軟的白粥一般,滑入糾結的愁腸,化開了她的愁,融入了她的皮肉骨血中。


    他在不覺中,靠得太近,越來越近。


    近得,來到了眼前:近得,兩人之間隻有那粥碗和小匙;近得,她能看見他眼中的自己。


    那感覺,太過親密,她不該讓他繼續,不該再這般胡思亂想,可是卻舍不得停下,沒多久她竟在他的喂食下,將那整碗粥都吃完了。


    當他喂完她最後一口,她忍不住伸舌輕舔殘餘在唇上的湯汁,她看見他黑眸微微一黯,瞳眸收縮著。


    他靠得太近,她沒有看見他抬起了手,直到他的拇指,撫過了她的唇角。


    「這兒……」他說,音微啞,「還有。」


    氣輕窒,莫名的酥麻從嘴角傳來,教她全身發軟,心口緊縮。


    驀地,喜兒敲了敲門。


    像是依依不舍的,他端著碗,緩緩退開,才道:「進來。」


    喜兒推門而進,手裏提著替換的小爐,一邊回身關門,一邊小聲說:「蘇爺,我來替你了,你放心到前麵去吧,姑娘我會小心顧著的——啊,姑娘你醒啦。」


    轉身瞧見她已坐起,喜兒麵露笑容,開心的衝到床邊來,一下子把床邊的他給擠開。


    「太好了,咱們擔心得緊呢……」


    看著眼前的喜兒吱吱喳喳的,如同麻雀般說著些什麽,她沒聽清,隻感覺到他的手指好似仍在她嘴角,隻聽他說。


    「喜兒,這湯藥就麻煩你了,我到前頭去了。」


    「放心,蘇爺你快去吧。」


    喜兒話落,他似又看了她一眼,她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在她臉上流連。


    「你好好休息,我一會兒回來。」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似連聽見他聲的耳,也麻了,酥了。


    她沒聽見他的腳步聲,但是聽見他關上了門。


    直至那門合上了,她才敢抬眼。


    他走了,已將那空掉的粥碗,擱到了桌上。


    她瞧著那空掉的瓷碗,彷佛還能嚐到他的味道,在她嘴裏,在她喉中,浸潤著她全身上下。


    一碗粥。


    隻是一碗粥,讓他喂了一碗粥,但那感覺卻比她曾經曆過的所有男女情事都要更教人心動。


    臉,好熱好熱。


    心,燒燒的燙。


    這一刹,方知對那男人,已心動。


    這一季秋,好漫長,卻又似眨眼即過。


    上回臥病在床,已是六年前,她怎樣也沒料著,小小的風寒,會讓她臥床數日,再能起身時,宅子裏已風雲變色。


    那男人,幾乎接手了大部分的事。


    她身子稍好之後,他常常白日就忙得不見人影,到晚才會同餘大夫一起,帶著賬本回來。她看了一次,就知這帳完全是他在做的,那不是餘大夫那樣潦草的字跡—餘大夫顯然從頭到尾隻是在旁看著,負責看錢的。


    他的字意外的工整,和他的人一點也不像,幾乎就像是刻印出來似的,每一個字都整齊劃一的排列在一起,像小小的士兵。


    可不知怎,那些小小且工整的字,看在她眼裏,卻莫名的討喜,總也像是他那般,在對她笑。


    夜來,她總也會怕再夢到那往日舊事,可每每夢魘才來,已覺他握住了手。


    她知他不該在這,可他在。


    明知他已離開,可他總在深夜又來,偷偷的來。


    她不睜眼,當不知道,隻任他包覆輕握著她的手,讓他將自己輕擁在懷中。


    她清楚這樣十分不妥,若讓人知他在她房裏,她的名節就毀了。


    可名節,是什麽?算什麽?


    再高亮的名節,比不上她求的一夜安眠,抵不上他隻字不提的萬般嗬護。


    日來,他總在天大明前就離去,再見著她時,總任她裝作不知,總也不提昨夜她對他的眷戀與偷安。


    幾位大娘輪流來看過她,可談的卻全是那男人,說他多麽厲害又多麽能幹,講他如何和那幾位老是惡意賴賬的大戶人家討到了拖欠數月的錢,又如何聰明靈巧的光用一根棉繩與茶油,就取下了一隻卡在某位富家夫人肥胖手指上的金戒指,讓她那根被箍得都脹成了香腸的手指,免於皮肉之傷。


    春鈐與喜兒兩丫頭,更是完全被他收服了心,成天蘇爺長、蘇爺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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