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錦言不動聲色地把手機往包裏一扔,眼看著程知予已經走過來,站起身來走向取餐區。擦肩而過的時候,程知予的發絲拂在他的肩上,留下一縷綠茶的味道。原本不那麽好的心情豁然開朗,微微勾起唇角。


    正是晚飯時間,餐廳裏人滿為患。陳錦言回到座位的時候,那對法國夫婦坐在程知予的外麵,見陳錦言過來,禮貌地站起身來,用生澀的英文問他,可不可以拚一桌。


    原本陳錦言占的位子就是四人桌,他愉快地回應一番,側了側身體,坐在程知予的對麵。


    所幸四個人都會說英語,短短一頓飯的時間,也算是交談甚歡。


    法國夫婦要趕的飛機比他們起飛的早,因此他們用完餐之後離開得很快。飯桌上又隻剩了程知予和陳錦言兩個人,她眯了眯眼,長舒一口氣。


    “很累?”陳錦言擦了擦嘴,端起果汁喝了一口。


    “還好,每次這種……”她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聳了聳肩,“social的時候,真的是特別耗費精力。”


    陳錦言輕笑一聲,“在國外的時候,最煩的就是參加學術性質的party,一群老古董聚在一起能聊些什麽。”


    “嗯,大概就是這種感覺,找不到可以聊的話題,也不敢貿然問問題。”


    “其實沒什麽的。”透過玻璃窗,陳錦言看向那對法國夫婦,“拿他們舉例子吧,不過一麵之緣,聊得開心與不開心,今後都不會再見麵了。”


    “可是陳律師就從來都沒有尷尬的感覺嗎?”程知予瞪大了眼睛,期待著他的回複。


    卻見他慢條斯理地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為什麽要尷尬?不想說話的時候,就不要說,害羞總不是錯吧?”見程知予恍然大悟的樣子,又補了一句,“但是工作中就不一樣了,該套近乎的時候,就要有八爪魚的精神,讓別人踹都踹不開才行。”


    2013年的夏天,霖海市遭遇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


    程知予站在候機室的玻璃窗前,連歎三口氣,“怎麽就那麽倒黴。”


    陳錦言開了筆記本,沉吟片刻,叫了一聲“程知予”,見她回頭,揚揚下巴,示意她過來一下。


    程知予接過他手中的筆記本,愣了愣,隨即上道地打開郵件,給eog那邊的聯係人發過去一封郵件。


    已經九點多了,陳錦言站起身來不知道要去幹什麽,程知予抬了抬頭,看他沒有要讓自己幫忙的意思,緊了緊外套,百無聊賴地盯著窗外的雨簾發呆。


    “先到附近酒店開個房休息一下嗎?”不一會兒,陳錦言胳膊上搭著西裝外套,往程知予跟前一站,她眼前一下就暗了下來。


    程知予抬起頭,“還是等會兒吧,霖海就這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話是這麽說,可這次卻是雨勢洶洶,整整兩個小時,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程知予有點後悔自己之前說的那話,瞟了眼邊上的陳錦言,見他心情還算好地在一邊看書,便也安下心來,從包裏掏出來一本言情,翻到書簽頁,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從小就愛看言情,這輩子恐怕是戒不了。


    翻了幾頁,女主角在小溪邊頭痛欲裂地跌坐在地上,眼前突然出現一隻手,順著手看上去男主角身著長長的風衣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周身似乎都鍍上了一層金色。“好像是誰說過的,如果需要給陽光做廣告,他就是做好的代言人?”


    程知予看著相似的情節驀地笑了,那時候體育課上她不爭氣地死活也跳不過及格線,賭氣地在邊上的樹下撕樹葉,已經高三的他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往對麵一坐,好笑地看著自己。


    忘了他當時說了些什麽了,也可能看著他的臉時根本就沒把他說的話聽進去。總之,年少的程知予一咕嚕爬起來,做了個加油的動作,衝到測試的沙坑邊上,好聲好氣地跟老師道了個歉,爭取到了再測一次的機會。


    將將過及格線,她開心地在原地跳了起來,趕忙看向那棵樹下。陸非白斜倚在楊樹上,很少見的笑意滿滿地看著她。


    即便是隔了那麽遠,她明知道自己不管說什麽他都聽不到,程知予還是低聲喊了一句“非白哥”,背過手去,笑盈盈地與他對視。


    年少時的愛戀總是相似的,一聲驚雷,拉回她的思緒。


    周遭亂糟糟的一片,程知予站起身來看向服務台,此起彼伏的抱怨聲不絕於耳,她低頭看了看依舊泰然自若的陳錦言,突然覺得可能這就是為什麽他能比絕大多數人要更成功。


    她不聲不響地把書往座上一放,從自己包裏掏出一小袋茶,衝了兩杯茶水端回來。


    “你這看的都什麽亂七八糟的。”陳錦言揚了揚下巴,示意她把茶放到邊上的小桌上,翻了幾頁之後,把書遞還給了程知予。


    “言情。”程知予悠哉悠哉地往座位上一坐,絲毫不在意他嘲諷的語氣。


    “什麽故事啊你給我講講唄。”陳錦言往她那邊湊了湊,饒有興致地開口要求。


    “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故事,入不了陳律師的耳。”程知予立馬就把原話打了回去,從包裏掏出兩個蘋果,“已經洗好了,吃嗎?”


    陳錦言把蘋果接在手裏,一上一下地拋著,不吃,也不放下。“雜誌看完了,有點無聊,我就勉為其難地聽聽吧。”


    見他好整以暇的模樣,程知予心想,反正也是消磨時間,就開口講了起來。


    “男主角是女主角哥哥的朋友,從女主角上大一的時候就對她一見鍾情,展開了不溫不火的攻勢。期間,女主角對男二若即若離,經常看他看得入神,卻從來不靠的太近。”


    “瑪麗蘇啊。”陳錦言舉了舉雜誌,“剛看的一篇文章還在批判現在的青少年文學。”見程知予作勢不繼續講下去了,忙做了一個縫上嘴的動作,“繼續,繼續。”


    “女主之所以對男二這麽特別,是因為男二長得特別像她的初戀情人。”說到這兒,她頓了頓,成功聽到陳錦言的“嘖嘖”聲時,才又繼續說:“她的初戀情人,是初中時班上德智體美勞外加外貌全方位發展的好小夥,可是卻在救一個失戀鬧自殺的姑娘時不幸溺水了。”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來,似歎似無奈,“男二號是她初戀情人同父異母的弟弟,長得特別像,所以女主忍不住接近他,卻不敢離得太近。很久之後,她的哥哥才在一次同學聚會上知道了關於她初戀情人的事情,勸了自己的好朋友,也就是男主角很久,想讓他放棄。”


    “後來呢?男主角放棄了嗎?”陳錦言看著她一直握著蘋果的手,竟然也聽了進去。


    “還沒看到呢,女主角自己申請到遙遠的西部,男主角跋山涉水地去找她了。”程知予看了看陳錦言,“陳律師,你說,會有這種一見鍾情,至死不渝的感情嗎?”


    “你是說女主角對初戀情人至死不渝,還是男主角為了女主一見鍾情?”陳錦言往椅背上一靠,啃了一口蘋果。


    不等程知予回答,他就自顧自地開始滔滔不絕:“其實女主對初戀情人真的是至死不渝嗎?初中,那麽小,能懂什麽是愛?不過是因為他不在了,就隻記得他的好。但凡他還活著,他們都不一定能走多遠。”


    “初中,小的時候可能不懂愛,可是慢慢長大,身邊一直陪著同一個人,離開了就想念,在一起的時候加倍珍惜,這樣總算是愛吧。”她的腦海中拂過陸非白斜倚在樹上衝她笑的那張臉,明明被樹蔭遮擋,她卻覺得陽光燦爛。


    陳錦言斜侫了她一眼,“不好說,把習慣錯當成愛,也不是沒可能。”口氣淡淡的,翻開已經看過一遍的雜誌,從頭又看了起來。


    明顯不想再繼續聊下去的意思,程知予撇了撇嘴,翻到自己看到的地方,繼續讀了下去。


    暴雨不停歇,半夜時分,機場仍舊人來人往,暴躁的人越來越多。


    程知予歪歪地斜倚在沙發座上,書還在手邊,似乎已經睡著了。


    陳錦言從公文包裏掏出來一對耳塞,小心翼翼地為她塞上,然後取過來還剩一個結尾的書,興致缺缺地翻了起來。


    女主角到了法國,卻找不到自己的哥哥,男主角把她從她學長的賓館中接到自己所在的賓館,嘖嘖,可真夠蠻橫的。


    他偏過頭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程知予,嘴角微微上揚,劉海胡亂地散在劉海上。他有些手癢,抬手將她的劉海順到一邊,又把她的頭按到了自己的肩上,心頭突然泛上一股暖意。


    這男主角倒是挺合他的意,雷厲風行,不給女主角留任何喘息的餘地,順手就給勾了過來。陳錦言將書本側了過來,前麵那麽厚的章節,究竟都寫了些什麽?早跟在法國這段似的不早把女主拿下了。


    他搖了搖頭,確認了一下書簽的位置,把書放回到程知予的包裏。


    登機的時候已經是夜裏三點多了,程知予迷迷糊糊地被搖醒,耳邊卻覺得堵得慌。


    她抬手摸了摸耳朵,把耳塞拔出來,又低頭看了眼蓋在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對著陳錦言說了句“謝謝”。


    她轉頭看向窗外,雨已經停了。


    “喝口水吧。”陳錦言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幾口,又瞥了一眼程知予的。


    “謝謝陳律師。”一口茶順著嗓子流下去,嗓子頓時清爽了許多。


    她站起身來把西裝外套遞還給陳錦言,無意識地衝他笑了笑,包掛在左肩上,極自然的動作落到陳錦言眼裏卻好看得很,俏生生的人,亮晶晶的眼。


    他把目光移開,看了眼大屏幕,“還有四十五分鍾,得快一點。”說著,整了整領口,“衣服你披一下,空調開得太足,別到了那邊反而感冒了,影響工作。”


    冠冕堂皇的理由。


    程知予想了想,把外套掛在自己的胳膊上,跟了上去。


    他們在頭等艙,空間比商務艙寬裕得多。


    登機之後,程知予反而精神了過來,拉開小窗,望著漆黑的夜空,絲毫沒有睡意。


    她側過頭,看著陳錦言沉穩的臉龐,突然覺得他正經起來的時候也真是挺有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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