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起了一陣狂風,不知掀翻了什麽東西,發出巨大的聲響。


    陳錦言鬆了鬆自己的領帶,往邊上的一張椅子上大喇喇地一坐,目光銳利地掃視一周,“各位大哥大姐叔叔嬸嬸好,現在的情形是什麽樣子我想你們比我更清楚,我可以找人保得你們的性命,卻無法永久地保證你們的人身安全。”


    此刻,程知予已經站在了一邊,認真地觀察著釘子戶們的一舉一動。


    “可能你們已經把我忘了,三年前,我曾經在這裏租過一段時間的房子,租的是張嬸兒家的房子。所以作為曾經的租戶,我也不忍心看到曾經熟悉的地方變成完全另外一副模樣。可這個社會在發展,前進的車輪不會對路上的障礙物留情。你們是想自己躲開,順便拿一部分補償金,還是情願被不會停止下來的車輪碾壓至死?”


    張嬸兒猛然往後前衝了一步,拿起腳邊的棍子就要往陳錦言身上掄。邊往前衝邊說:“你這個沒良心的白眼兒狼!當初住這兒的時候怎麽不說拆?!補償金?你們出得起,我們不稀罕!”


    眼看著棍子就要落在陳錦言的頭上,程知予往前奔了幾步抬手一擋,棍子就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胳膊上。


    樓梯口的兩個小混混同時拉住張嬸兒,棍子落在地上,發出悶悶的響聲。


    令均慢悠悠地把棍子撿起來,狠狠地往地上一砸,“嘭”的一聲,程知予縮在陳錦言的懷裏,他的雙眼像是要噴火,咬著牙把她扶到一邊,衝汪誠揚了揚下巴。


    見狀,汪誠識相地撥了120,差了兩個小弟把程知予護在中間,自己則跟在陳錦言的身後。


    剛才棍子落地的時候激起一陣陣的塵土,陳錦言和令均並排站在離被綁著的釘子戶們最近的地方。


    張嬸兒已經又被綁了起來,她目光狠狠地看著陳錦言,似乎對他有著無窮無盡的仇恨。


    “張嬸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我自問已經為你們謀得了最大的福利,之前也替你擋過一頓毒打,可你剛才的一舉一動,真的把我們曾經的情分都記在心裏了嗎?還是說,你隻是憑借著知予對你們心存的善念欺負她,羞辱她對你們的好?”他環視一周,目光掠過令均探究的眉眼,也未做停頓。


    “你們現在所能拿到的東西,已經是在市值下我能替你們爭取到的最大利益了。再多,恐怕你們有命拿,沒命花。”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到所有人的耳中,程知予一怔,目光飛也似地掃過所有人的麵孔。很明顯,所有人都被他剛才的話怔住了。


    原來辦案子的時候也不一定永遠都是正人君子的模樣啊。她疼得渾身往外冒虛汗,可還是忍不住地覺得好笑,抿了抿唇的功夫,陸陸續續有幾個人已經開始表態,說自己願意接受eog現在給他們的條件。


    整個場子已經被陳錦言輕描淡寫的幾句話鎮住了,雖然他對程知予魯莽的行徑很不滿,可不得不說,沒有一個突發事件的話,這個矛盾還不至於被激化到白熱化的程度。


    這時,陳錦言側過頭看了眼汪誠,“給eog那邊打電話吧,說釘子戶這邊已經說通了,在他們把錢落實之後就可以搬走。”


    即便是到了最後,他站在eog財團的這一邊,也是想著為釘子戶爭取到最大限度和最大可能的權益。程知予微微笑了笑,眼看著陳錦言黑著臉走到她跟前,一把把她抱了起來。


    身後是張嬸兒掩麵哭泣的聲音,程知予沒有再去看,踏實地靠在陳錦言的懷裏。胳膊已經疼得抬不起來,案子也已經塵埃落定,可滿心的荒唐感也跟著都冒了出來。


    生平第一次真正地體會到,什麽是魚和熊掌不能兼得,沒想到原本以為身上都能鑲著金邊的行業也有不可多說的無奈。程知予往陳錦言懷裏蹭了蹭,無言地歎了口氣。


    沒等來救護車,陳錦言徑自把程知予抱到了自己車上,一路狂奔,原本半個小時的路程愣是隻花了十五分鍾。


    下了車,他一言不發地把程知予橫抱起來,衝到急診室,眼看著醫生已經開始給程知予拍片,這才退了出去。


    剛才棍子砸到程知予胳膊上的那一刻,他這三十二年以來的練就的忍耐力統統付諸東流,如果不是當時懷裏抱著程知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這麽多年來,他身邊沒什麽能讓他放在心上的人。就連當年許微微一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他也隻當她是責任,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就是了。可程知予不一樣,她是那麽好的一個人,那麽善良,那麽熱心,那麽……一步一步地成為自己心頭最難割舍的一塊肉。


    她怎麽就那麽不愛惜自己,那麽沉的鐵棍子砸在她的身上,她怎麽就那麽不愛惜自己!


    也就是棍子落下來的那一刻,陳錦言清楚地認識到,雖然時間那麽短,可是他愛她,比他自己想象的還要愛。


    粉碎性骨折。


    聽著這麽一個名字,陳錦言就覺得心裏一陣陣地疼。醫生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著病情的嚴重程度,還時不時地對小姑娘的忍耐能力表示讚賞。


    陳錦言不知道粉碎性骨折會有多疼,看著旁邊臉色蒼白還一陣陣冒著虛汗的人,心裏窩著的火頃刻間就被衝得煙消雲散。


    手術室的燈亮了起來,陳錦言無助地靠在牆上,過了許久,他的手機響了起來,見是eog財團的李昕濤,他盯著手機屏幕半晌,直到手機屏幕一點一點地變暗,他的心緒漸漸平複下來,才回撥了過去。


    聽著李昕濤豪邁的笑聲,陳錦言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約了時間,跟他們的人會麵商討服務案的具體事項。


    走廊裏安安靜靜,隻有他一個人靜立在離手術室門口最近的牆邊。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中”的燈滅了下來,他趕忙迎上前去,醫生笑嘻嘻地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女兒的手術就是個小手術,不用太擔心了。”


    你大爺的女兒!


    陳錦言忍住想要跳腳的心情,看到程知予被推出來,急忙跟了上去。


    大概是因為打了麻藥,程知予說起話來有氣無力的。她心裏知道陳錦言肯定窩著火呢,趁著自己身體最虛弱的時候,委委屈屈地認錯。


    當著那麽多醫生護士的麵,陳錦言也不好發火,冷著臉不肯說話,直到小護士們開始打趣他一個大老爺們兒氣量也忒小的時候,他直接借口病人要休息,把一幹小護士趕出了病房。


    程知予聲音軟軟地跟他求饒,一個勁兒地檢討說自己太魯莽,以後再也不敢了,陳錦言這才鬆了口,劈裏啪啦的就是一通罵。


    傷筋動骨一百天,醫生原本安排程知予住一段時間院的,可她堅持說回家一樣養,陳錦言沒辦法,隻能依著她把她接回了家。


    陳錦言買的房子還沒裝修好,兩個人隻能擠在程知予租的小開間裏。


    原本他覺得這麽住在一起,隻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對方,實在是很甜蜜很溫馨。可如今程知予的胳膊一動都不能動,他不敢睡床上,每天都蜷縮在沙發上睡,倒是也能抬眼就看到對方,可心理和生理上的雙重折磨也真不好受。


    眼巴巴地等到一個月以後,石膏已經可以拆了,程知予整個人也胖了一小圈,臉蛋圓潤潤的,氣色也跟著好了許多。


    在巴厘島度假一個月之久的林小星回國之後第一件事就是來了南水園,把大包大包的紀念品往沙發上一扔,撲向程知予的時候,被半路殺出來的陳錦言攔在了懷裏。


    “媽媽抱!”林小星不滿地抽了抽鼻涕,黑瘦黑瘦的,倒是高了許多。


    “小星乖,媽媽胳膊有點傷,抱不動小星了。”程知予抱歉地蹲下身,拍了拍林小星的頭。


    “怎麽回事?”林仲昊進門,覺得哪裏有些不對,環視一周,“錦言兄,你這是搬過來了?”


    程知予還沒來得及回答,陳錦言就豪邁地指著各個被他改變過的角落,炫耀一般地說起自己如何絞盡腦汁才鑽了空子搬進來。


    他們說的好些話林小星聽不懂,他撓了撓頭,看向程知予。


    程知予被他的舉動逗樂了,突然想起來什麽,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林小星,隨即拉了他的手,示意他一起坐到沙發上。“小星,媽媽……可能要嫁人了。”


    林小星瞬間睜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拍了拍腦袋。“可我記得,以前奶奶說媽媽要是嫁人的話肯定是要嫁非白爸爸的!可是非白爸爸已經娶了顧璃阿姨的呀!”他抓耳撓腮地變得十分焦躁,“怎麽辦?非白爸爸娶了顧璃阿姨的話,還能娶媽媽嗎?”


    程知予驀地笑出聲來,拍了拍林小星的腦袋,“臭小子,胡說八道什麽呢,你難道不知道媽媽早就跟陳叔叔在一起了嗎?”


    “我知道啊,可是那跟媽媽要嫁人什麽關係?”林小星歪了歪頭,他年紀還太小,不太明白大人之間的複雜關係。


    “在一起呀,就意味著媽媽愛陳叔叔,也就是說,媽媽想嫁的人是陳叔叔。”程知予認真地跟他解釋,嘴角帶著笑意。


    “那陳叔叔願意娶媽媽嗎?”


    林小星問出這話的時候,陳錦言恰好坐到他身邊。他伸手把程知予攬在懷中,“陳叔叔當然願意娶媽媽,隻要媽媽點頭,陳叔叔立馬就去訂婚紗和酒店。”


    剛要說話,林小星就被程知予製止了。她衝林小星眨了眨眼,示意他先不要多說。林小星也機靈,吐了吐舌頭,“那陳叔叔可要好好加油喔!”


    霓虹閃爍,映著街邊的燈紅酒綠。


    晚飯過後,程知予從房間裏拖出來畫板和畫架,把幹幹淨淨的素描紙鋪在畫板上,趁著陳錦言看書的功夫,還是塗塗畫畫。


    房間裏安安靜靜的,除了偶爾的翻書聲,就隻剩下鉛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程知予筆下漸漸流瀉出好看的兩個人,男的身材高挑,眉眼微微上挑,嘴角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形,女的身量纖細,身上的禮服合體優雅,大大的裙擺拖在身後,她頭上戴著薄薄的沙,脖頸處鑲了一圈發著淡淡光芒的珍珠。


    夜色旖旎,她放下畫筆,衝陳錦言伸出一隻手。沙發上的人勾了勾唇角,放下手中的書本,牽住她的手站到了她的身後。


    他被畫中的兩個人深深地震撼,蹲下身,環繞住她的腰身,下巴剛好擱在她的頸窩。


    程知予摸了摸他的臉,“怎麽了?傻了?”


    “別說話。”陳錦言沙啞著嗓音,輕輕在她頸窩處蹭了蹭。


    半晌,程知予輕笑一聲,“消化得差不多了吧?好久沒畫畫了,難為你還能一眼就認出來我畫的是咱們兩個。”她的聲音軟糯糯的,落在陳錦言耳中,是無盡的誘惑。“衣服都是白色的,你的衣領是銀色的,領結也是銀色的。我這一件,要找海水珍珠,不能拿淡水珍珠湊活,最好是粉色的,喜慶一點。陳錦言,我想嫁人了。”


    番外陸非白—忘記你


    程知予和陳錦言去民政局領結婚證的那一天,陸非白和顧璃也去了民政局。兩個綠色的本本花了不到十塊錢,給兩個人的婚姻畫上了一個一點都不圓滿的句號。


    站在瑟瑟的冷風中,陸非白看著顧璃越走越遠的身影,有些挪不動腳步。


    結婚的時候,盡管不愛她,可也是存了一份要永遠在一起的心情的。


    大概是因為真的不愛吧,兩個人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卻如履薄冰。到了後來,顧璃歇斯底裏地把他封存起來的日記扔到他麵前的時候,他才大徹大悟,不愛就是不愛,再強求,也隻是增加了額外的痛苦。


    他已經做了所有該做的,身為她的丈夫,甚至連在程知予麵前,都是維護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尖上的人退到別人的懷裏。


    他封存了所有關於程知予的回憶,退還了十八歲那年程知予係在自己手腕上的紅繩,親自跑到霖海兌現自己許過的諾言然後把關於程知予的事情通通留在那裏……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要做什麽,才能讓她安心。


    扯了扯領帶,解開領口的第一枚扣子,陸非白仍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手機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他看都沒看一眼,帶上藍牙耳機。


    “非白,我聽小星說,知予跟陳錦言今天領證?這個臭丫頭,也不說一聲,要不是給小星打電話,我猴年馬月才能知道。”林仲昊放下手裏的咖啡,盡量裝出無所謂的語氣。


    這邊陸非白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暴露,“是嗎?我也不知道。”聽到那邊沒了動靜,他輕聲一笑,“我今天也跟顧璃領證了。”


    空氣似乎都凝滯了起來,片刻,陸非白被窗口灌進來的風嗆了一口,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的時候,他吸了吸鼻涕,像是小時候打了架回家被陸爸爸訓斥以後,自己躲在房間倔強著不肯發出聲一樣。


    “好了,不跟你說了,開車呢。”


    電話的嘟嘟聲響起,林仲昊望著淺藍色的咖啡杯隱隱出神。


    陸非白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開著車,車窗大開著,由著寒風灌進來。


    他的手已經被寒風吹得通紅,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一點感覺。


    不到一年的時間,用一段失敗的婚姻和隱忍了十多年的愛情來換取自己父親的清白,不管值不值,都是身為人子必須要做的。


    每次這麽說服自己的時候,他的心中都會升起說不清道不明的荒蕪感。


    鬼使神差一般,車開到了鬆江市第二中學的門口。門口的垂柳似乎比以前矮了一些,光禿禿的樹枝在寒風中搖搖欲墜。


    陸非白把車停在旁邊的空地上,在車裏停了許久,這才踏了出去。


    放寒假了,原本生機四射的學校空無一人,把初中部和高中部隔開的白石板路已經不似多年前那般嶄新如初,邊邊角角都被磨得沒了棱角。


    他獨自一人站在路的最中央,腳步稍稍停頓,拐到了左邊的教學樓。


    路兩邊的冬青四季常綠,鬱鬱蔥蔥的,在萬物破敗的冬季顯得格外格格不入。


    他不自覺地揪了揪葉片,凍得泛紅的指尖在觸到葉脈之時一麻,他往回縮了縮手,嘴角牽起一枚若有若無的微笑。


    年少時他跟林仲昊經常往返於這條路上,當時隻要是路過,他都會順手揪下一枚樹葉,有的時候咬在嘴邊,有的時候順著脈絡一點一點地把樹葉扯得不像樣子。


    那個時候林仲昊總是嘲笑他是要見小媳婦兒了緊張,他也不以為意。


    就算是過了這麽多年,他依然能夠找尋到以往的心情。大概是習慣了吧,習慣了一踏上這條路,心中就會升起要見到心上之人的雀躍和希望。


    可是如今,早已不會有人再在路的盡頭等他。


    前麵不遠處的白色小亭子,是程知予上學時最喜歡的地方。陸非白微微一笑,走了過去,停在亭子底下,抬頭仰望。


    她從小就是個夢想主義者,喜歡一切好看的人、事、物。在他看來完全一樣的三個小亭子,她也能區分個一二三出來。


    他現在站著的這一個,就是程知予最喜歡的那一個。


    陸非白仔細地觀察著亭子頂上油漆的脈絡,終於在一個角落看到一個心形。


    “你看你看,這裏有個心形。”當時程知予拉著他指給他看的時候,正好有學生會的人打來電話。他那時拍了拍程知予的腦袋,小聲說了句“乖”,根本沒看到她指的到底是哪裏。


    時過境遷,在他認真地找這個心形的時候,當初指給他看的人卻早就不在了。


    他往亭子邊上的柱子上一靠,有些不想動了。從懷裏掏出煙來,剛想點燃,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非白哥”。


    回過頭,程知予一身米色的大衣俏生生地立在路上。


    他下意識地想把煙藏起來,手卻停在半空中。


    如今誰還會管他抽不抽煙。他自嘲般地一笑,“大冷天的,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程知予往前走了幾步,停在跟他距離兩步的地方。“大冷天的,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陸非白被她逗笑了,一個轉頭的功夫,手裏的煙就被她搶了過去。她把煙塞到邊上的垃圾桶裏,“抽抽抽,我真是不知道煙這東西到底有什麽好的,過個幾年,等你手指也變黃了,牙齒也變黃了,你說你這麽注重外表的人要怎麽辦!”


    她不經意地捋了捋耳邊的碎發,陸非白一個晃神,突然想起有一年大學的暑假,他跟林仲昊在一個露天燒烤的地方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程知予路過剛好看到他們。


    當時他二話不說就把自己手邊的煙和打火機統統推到了林仲昊手邊,一本正經地當著程知予的麵說:“抽抽抽,抽煙久了牙齒會變黃知道嗎?到那時候看郝好還會不會要你!”說完,他拍了拍身邊的座位,“知予,坐到這邊來,不跟他這種這麽年輕就開始抽煙的敗類挨著。”


    當時她說什麽來著?“你最好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


    其實那時候哪裏有什麽煙癮,嚐試過之後,被程知予這麽一說,也就不再抽了。


    “聽仲昊說,你們今天領證?”陸非白的目光落在程知予紅色的格子圍巾上,圍巾太大,饒了兩圈,在左肩處用一枚不起眼的胸針別在了一起。


    程知予抿了抿唇,“嗯,錦言是新加坡人,我的戶口又是在鬆江,所以專程回來領的證。”


    陸非白看出她有些不自在,輕笑著岔開話題,指著亭子上的心形圖案說:“剛剛才看見這個心形,這麽隱蔽,也不知道你當初是怎麽看到的。”


    當初,當初。


    程知予斂了笑意,“跟你……待在一起的時候你老是有事啊,我就左瞧瞧右看看的,不過這樣顯得我觀察力特別好是不是?”


    是啊,待在一起的時光那麽多,可自己仗著她的好脾氣,從來都是讓她來遷就。曾經還以為,哪怕是不能在一起了,她心中永遠都會留著一個角落給自己。可現在想想,自己究竟何德何能?


    “知予,他對你好嗎?”陸非白眸子裏閃著光,在凜凜的冬日顯得格外透徹。


    “他呀……”程知予垂了垂頭,目光中透出說不盡的柔情,“他有的時候說話不是很好聽,也老仗著自己聰明數落我自作聰明,但是不管怎麽樣,他永遠都把我擺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平時再無賴再仗勢欺人,關鍵時刻……”她輕笑一聲,“我也說不好,反正,他愛我,我也愛他。”


    鑽心刺骨的疼痛從胸腔中蔓延開來,“你……”剛要說什麽,突然一個米色的身影衝到了他的視線中。


    “陸先生也在這兒。”陳錦言以一種保護的姿態將程知予攬在懷中,麵上帶著笑,額上卻有細細密密的汗水滲出來。


    陸非白衝他點了點頭,“有點事路過,順便進來看看。”說著,他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對了,祝你們百年好合。”


    陳錦言抬手捋了捋程知予的頭發,“多謝,也祝陸先生夫妻和睦。”


    他們二人的親昵有些刺眼,陸非白不動聲色地別過頭去,“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說著,衝陳錦言揚了揚下巴,“你們……百年好合。”


    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明顯地感覺到程知予想要說什麽,猛地一轉頭,四目相對的時候,他輕笑著搖了搖頭,“我先走了。”說著,又衝陳錦言揚了揚手,目光平靜地跟他對視了一眼。


    身後的二人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從懷裏掏出煙來,迫不及待地點了一支,深深吸下第一口,心情方才平穩下來。


    走出校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綠色的冬青將那兩個人圍在中央,程知予不知說了什麽,把陳錦言逗笑了。她踮起腳尖,在他麵上落下一吻。


    曾經有一陣子,程知予愛看言情小說。有一次,她捧著一本小說追到自己跟前來問:“我是知道物是人非是什麽意思的,可我不明白,這個詞有那麽讓人難過嗎?”


    當時自己也是個高中沒畢業的毛頭小子,自然對這個詞沒什麽切身的體會。他已經忘了自己當時是怎麽回答的她,可是他卻記得她聽到答案時眸子裏閃著的光。


    如今,這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自己時,再也不會帶有當初的那般光輝了。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陸非白笑著搖了搖頭。


    原以為離開你是我這輩子所做的最難的一件事,但其實,更難的,是要忘記你。


    番外陸非白—調酒師


    轉眼又是一個夏天,空氣悶悶的,似乎隨時都能下下來一場大雨。


    出了集團的門已經是夜裏九點多了,進行了兩個月的並購案終於落下帷幕,在眾人聚餐慶祝之時,陸非白毫不猶豫地選擇獨自留在公司處理後續的工作。


    這半年來他變得沉默寡言,連每日跟他相處時間超過12小時的秘書李青青,一天下來,也跟他說不了幾句話。


    天氣霧蒙蒙的,剛剛把車開出車庫,細細密密的雨點就砸了下來。


    他輕舒一口氣,沒由來地覺得神清氣爽。


    林小星已經放暑假了,昨天林仲昊跟他通過電話,說是明天一早飛鬆江的航班,讓他八點到機場去接小星。


    看了眼時間,他索性直接給家裏撥了個電話,說加班太晚,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


    兜兜轉轉,車子停在一家隱蔽的酒吧門口。


    層層疊疊的枝葉將酒吧籠罩在其中,真正走進去之後,穿過一個走廊,眼前豁然開朗了起來。


    這家店是他一個大學同學抱著玩兒票的心情開的,他以前偶爾會跟林仲昊一起過來。這次過來之前他也跟老同學打過招呼,隻不過碰巧老同學不在鬆江。


    早上四點有德國對巴西的球賽,與其回家睡上那麽一會兒,還不如在這兒熬個通宵。


    陸非白到酒吧的時候剛剛過九點半,人還不多。


    他選了個視野很好的位子,大屏幕上放著這屆世界杯的花絮,底下的樂隊正在調試樂器。沒一會兒,伴隨著話筒發出的“test”聲音,大屏幕也變成了暗黑色。


    陸非白點的黑方已經送了上來,他抿了一口,舌尖處若隱若現的甜膩口感讓他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不等他說話,一個紮著馬尾的小姑娘就跑了過來,“不好意思先生,這杯是隔壁桌的,服務生上錯了,我馬上給您換一杯。”


    她低了低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一樣,看得陸非白心裏沒由來地緊了緊。“不用了。”他按了按杯子,在對上小姑娘訝異的雙眸時別開目光,“再給我加一杯黑方,加冰。”


    小姑娘臉色微微泛紅,“好的,您稍等。”


    台上一口煙酒嗓的姑娘哼唱起《紅豆》的時候,紮著馬尾的調酒師也端上來了加冰的黑方。陸非白衝她點了點頭,剛要說“謝謝”,小姑娘就又放了一杯瑪格麗特在他眼前。


    “這是……”他疑惑地抬頭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抿唇笑了笑,“之前上錯的那杯黑方比這杯瑪格麗特貴好多,這杯是我請的,還請先生賞個臉。”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怎麽算,都是我占便宜了。”


    陸非白微微勾了勾唇角,他跟酒吧老板那麽熟,自然知道這家店的規矩。剛才那杯上錯了的黑方肯定是要算到調酒師或者服務生的賬上的,反正他也不是特別討厭加了可樂的味道,索性就留下了。


    見他還是不回話,小姑娘有些局促地揪了揪衣角,突然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聲音微微抬高,“對了,這杯瑪格麗特是用的鹽邊,您放心。”


    居然還留意到他不是很愛喝甜的,這個小姑娘,還挺有意思的。他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桌麵,“那就謝謝你了。”


    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陸非白安安靜靜地在位子上待著,時不時有過來搭訕的女人,體態婀娜,用意不言自明,無一不被他不鹹不淡地擋了回去。


    酒似解藥,一杯杯下肚,前塵往事好像也不那麽清晰了。


    他閉了閉眼,靠在椅背上,單手撐著額角處,突然覺得眼前一暗。“不好意思,我想一個人……”話還沒說完,他睜開眼,對上一雙清明的眼眸,愣了愣。


    “先生,您喝太多了,這個是我自製的醒酒湯,您要是不嫌棄,就喝一點吧。”她邊說邊把保溫壺裏的水倒進幹淨的玻璃杯裏,推到陸非白眼前,又接著說:“我看您來這兒就選了這個位子,又對……對一般來酒吧的人想做的事情沒什麽興趣,應該是來看世界杯的吧?今天要等到四點呢,還有兩個多小時。”


    陸非白輕笑一聲,眉眼中帶了點迷離,“一般來酒吧的人想做的事情?”


    小姑娘垂了垂眸,不自在地抬手捋了捋耳邊的碎發。“我要下班了,先生您自便。”


    因為上錯酒的事,她對這個男人印象很好,難免多留意了幾眼。她眼看著他把一個個靠近自己的女人趕走,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印象,所以才好心地過來送醒酒湯,卻沒想到,他的注意力會放在那樣的地方。


    可自己還沒邁開腳步,保溫杯就被人拽了一下。回過頭,強裝清醒的男人麵上帶著清清淺淺的笑,“要是沒別的事的話,可不可以陪我一會兒?”


    片刻之後,小姑娘沒有回話,陸非白鬆開手,抱歉般的一笑,“不好意思,是我太唐突了。”


    小姑娘的背影越來越遠,他抿了一口醒酒湯,苦澀的味道充斥著味蕾,一瞬間就讓他清醒了一些。


    “有點苦是吧?是拿葛根花熬的,畢竟我是在這樣的地方工作,有的時候會跟客人喝幾杯,我怕喝醉了會有危險,所以每次過來都會自己準備好醒酒湯。”


    原本以為她已經走了的,陸非白抬頭看了眼去而複返的姑娘,隻見她把椅子往後一拉,坐下之後揚了揚嘴角,“我剛才把包放回去了,沒走。”


    “我叫陸非白。”他自報家門,搖了搖手中的玻璃杯,“醒酒效果是還不錯,可是你一個小姑娘家的,怎麽在這樣的地方工作?”


    她愣了愣,想必是沒想到陸非白會問這樣的問題,避重就輕地答了一句:“我叫杜若。”


    “采芳洲兮杜若?”陸非白大口地喝下了整杯的醒酒湯,拿紙巾擦了擦嘴角,“好名字。”


    杜若輕笑一聲,“我父親喜歡《湘君》,正好又姓杜,所以就撿了這個詞給我當名字。”


    朦朦朧朧中,杜若清秀的麵孔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陸非白站起身來,拿起椅背上搭著的外套,“走吧,我送你。”


    杜若愣了愣,跟著站起身來,“我沒關係的,自己打輛車就可以。而且你也喝酒了,不方便開車。”


    “女孩子家,自己一個人打車多危險,我送你。”他已經很久沒用這種強硬的態度對別人說話了,話一出口,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冒昧,輕咳一聲,補了一句,“是我把你留到現在的,送送你也是應該的。”


    “可是對於我來說,你也是個陌生人,我覺得,讓你這麽一個陌生人知道我住在哪裏,也不是什麽不危險的事情。”


    陸非白被她的話嗆在原地,半晌,他輕笑著搖搖頭,“既然你這麽說了,那我也不好厚著臉皮一定要送你了。”他從懷裏掏出一張名片,“有筆嗎?”


    接過杜若遞過來的圓珠筆,他在背麵又寫了一個號碼,“這個是我的私人電話,如果遇到什麽危險,第一時間打給我。”說著,不由分說地把名片和筆一同塞回了杜若的手中。


    杜若把東西胡亂地往包裏一塞,衝陸非白擺了擺手,轉身離開。


    馬尾一跳一跳的,陸非白輕輕一笑,坐回了原來的位子上。


    球賽開場沒多久,德國隊就連著灌進去三個球。


    陸非白無奈地搖了搖頭,也不看時間,就給林仲昊撥過去一個電話。


    那邊的人大聲地罵著髒話之餘,“喂”了一聲,頓了頓,才開口問:“你也在看球吧?”


    陸非白“嗯”了一聲,隨著酒吧裏的歡呼聲夾雜著噓聲,他淡定地抿了一口酒,“德國這是一點情麵都不給巴西留啊。”


    喧鬧聲中,兩個人邊看邊聊,似乎回到了從前。


    “這下德國隊可真是給知予長臉了。”話一出口,林仲昊才覺得不對,輕咳一聲,“我的意思是……”


    “是啊,有種她狠狠地把咱倆踩在腳下的感覺。”陸非白眼睛盯著大屏幕,嘴角勾起一個笑,“不過她就是個偽球迷,根本就是衝著德國隊流水的帥哥看球的。”


    上一次一起看球的記憶在腦海中複蘇,場上踢得如火如荼,陸非白眼前又浮現出程知予笑著鬧著給德國隊加油的樣子。


    也不知怎麽的,畫麵一轉,他突然想起剛才一直陪著自己的麵容清秀的姑娘。跟林仲昊又說了幾句,他掛掉電話,手上握了握剛才盛醒酒湯的玻璃杯,心中沒由來地升起了一股保護欲。


    不過她挺知道保護自己的,陸非白捏了捏額角,想起剛才她拒絕自己送她回家的樣子,笑著搖了搖頭。


    毫無懸念,德國隊以7比1的壓倒性比分贏得了勝利。


    陸非白披上外套走出酒吧的門,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的“陸先生”。


    他頓住腳步,回過身。即便是一夜沒睡,身上也帶著酒氣,可日光一照,他整個人都像是神祗一般。


    服務生被他的樣子晃得愣了愣,片刻之後,遞上來一張紙條,“杜若讓我給您的。”


    陸非白看了眼紙條上的電話號碼,“她自己怎麽不給我?”


    “她說,要是您主動問起她的號碼,就不用理,要是您沒問,就一定要把這個號碼交到您的手上。”服務生歪頭笑了笑,“她一向都是那麽怪,您慢走。”


    喝了那麽多酒,肯定是不能開車了。樹影斑駁,陸非白抬手招來一輛出租車。


    他把紙條一揉,在上車之前,扔到了路邊的垃圾桶裏。


    這個姑娘是還挺有意思的,可是在他還沒做好準備的時候,還是不要耽誤人家了。車上的廣播裏正說著德國跟巴西屠城似的比賽,陸非白捏了捏額角,望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風景,閉上眼睛。


    緣分這個東西,說來玄妙。


    林小星撲到自己懷裏,嫌棄般地說了句“好難聞的酒味兒”時,旁邊一個熟悉的聲音引得他不由地看了過去。


    “哥!你可回來了,就你那破酒吧,你要是不想好好開,就趁早關了。這幾天天天跑來跑去的,都快累死我了。”杜若對著一個身穿白色t恤的年輕人,邊抱怨邊擰眉抬頭看著他。


    鬼使神差一般,陸非白走了過去,錘了年輕人一拳頭,“杜康,好久不見。”轉過頭,對上杜若盈盈的目光,他微微笑了笑,“這是你妹妹?”話是對著杜康說的,他的目光卻一直放在杜若身上。還沒等杜康回答,他就伸出一隻手,“陸非白,初次見麵,請多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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