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粲予送回了他離開洮州後的第一封信。


    施彌如獲至寶,忙和沈信成一起拆了看時,卻是隻有兩指寬的一張小紙條,上頭龍飛鳳舞的兩個字:“平安。”


    “你當然平安!不然隴右能這麽安生!?老子是要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這麽多錢怎麽花!”沈信成在西北呆久了,又天天泡在采礦場裏,跟那些礦工們同吃同住的,早就學了滿嘴的西北糙話,早已不複是當年那個老實的讀書人了。


    天氣漸寒,水下的溫度已經極為冰冷。沈信成自己一腳踩下去打了個寒戰之後,立即宣布今冬采礦到此為止。


    這趟回洮州,不僅僅是沈信成自己,還有臨洮縣令易歲和這幾個月開采出來的兩大車洮硯石坯。原本洮硯的雕刻應該也在臨洮完成,可易縣令覺得不保險:


    “既然是充入軍餉,那就該請使君統一調撥。雕刻發賣一事,也要個車馬方便、來往繁華的地方。臨洮還是差一些,如今正是要錢的時候,就別計較地方了。就請沈推官能者多勞吧。到時候,賬簿對得上就好。”


    原本是打算雕刻好了之後再發賣,誰知天下商人會做生意的太多了。望風而來的、托人帶信的、甚至繞了十七八個彎,好說歹說請沈信成手下留情,隻管出賣硯坯的人,比要買成品的人還多。


    這種時刻,沈信成的奸商本性發揮得淋漓盡致,不論是誰來說,都是一概的推卻:“這卻不行。一則我請來的這樣多的刻硯師傅,我不能白養著他們;二則多一重雕飾,我就要多收一重的錢——這個錢乃是陛下親口要去做軍餉的。若是我徇了私,那就是犯了陛下的國法。這掉腦袋的事兒,錢又沒收到我的口袋裏,我可不做!”


    有想給他塞錢的,被他直接趕了出去。剩下的明白過來,立即有人提出來:“我隻要硯坯,但是我按你雕了兩重的錢給你。可究竟怎麽雕,你不能管我。”


    沈信成又故作猶豫:“前頭那個礦場的東主家裏已經被抄了,外頭可沒幾塊洮硯了。你若是要自己雕,那可要小心了,萬一犯了忌諱我可吃不了兜著走。”


    那人胸脯拍得山響:“我以後就算售賣,也一定把買家記錄得清楚明白。總之追到根上,一定不會讓你背了黑鍋就是。”


    沈信成又“猶豫”了三天,逼得所有的商人都跳起來保證。他才拿出了一個冊子,將所有的硯坯重量、花紋、形狀等詳細記錄不說,還都尋了高手畫匠畫了下來,又讓所有買硯的商人把祖宗八代都寫了下來,這才心滿意足地收起了冊子。


    硯坯也按照每方四千貫到四千五百貫的價格賣了出去。扣掉礦上的人工,白養著的雕刻師傅們的月俸,單單這兩個月,臨洮國庫淨收入三十萬貫——這還被沈信成早早地便扣下了一半的硯坯沒有賣。


    施彌不解:“其實三十萬貫的軍餉,並不算多。如何那些硯坯不全賣了?”


    沈信成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易縣令,咳了一聲,反問:“使君在洮州,難道隻打這一仗麽?打完了就走麽?不是說好了要替陛下鎮守洮州十年?”


    十年!?


    那豈不是能讓自己堪堪熬到辭官歸老?!


    易縣令滿心歡喜地連連點頭,推心置腹:“使君,打完這一場仗,必定是民生凋敝,四下裏都要用錢。到了那個時候,仗已經打完了,京城難道還會繼續給咱們撥款不成?到時候,地方上都跟您伸手,您怎麽辦?


    “下官雖不太懂得做生意,卻知道,這市麵上的東西,都是物以稀為貴。這回的硯坯已經放出去了七八十塊,可以了。再多,價錢就要往下掉了。


    “等這一仗打完,那些刻好的硯也就都悄悄出手了。那時候我們再公開放幾塊已經刻好的硯出來賣,大肆宣揚一下好處。打打悲情牌,想必,這價錢還能再漲上幾分……”


    沈信成哈哈大笑,伸手去拍易縣令的肩膀:“易明府這哪裏是不太懂做生意?你這小算盤劈裏啪啦響,分明打得比我還精!”


    施彌心懷大暢,也笑道:“如此最好!以後我還要多多倚重易明府啊!”


    易縣令心滿意足,連夜趕回了臨洮——他庫裏還有一半的硯坯,他得去好生看著。


    然而接下來,施彌和沈信成卻看著這三十萬貫錢發起了愁。


    沒錢的時候盼著錢,有錢的時候卻不知道怎麽花了。


    尤其是,隗粲予不在,沈濯也不在。


    所以沈濯在秦州收到隗粲予的信和沈信成的信,前後隻差了半天而已。


    “隗先生已經把該聯係的人都聯係上了,公冶伯伯調撥糧草的事情,想必會輕鬆一些了。尤其是,洮州已經送了三十萬貫的大禮過來,我覺得,您應該有點子手頭寬裕的感覺了吧?”


    沈濯轉著手裏的檀香木如意調侃公冶釋。


    公冶釋直瞪瞪地看著沈信成的信許久,才喘了長長的一口氣出來:“他們是怎麽做到的?!三十萬貫!不過兩個多月!”


    “別感慨了。公冶伯伯辦正事兒吧。哦對了,河州的錢,一文不給。雲聲的案子審成那個樣子,林使君那是糊弄大傻子呢?天成軍空餉的事情,二位伯爺不是已經報了要砍幾顆人頭?砍完了再說。”


    沈濯說完,起身想走。沈信昭讓她今天回家吃午飯,說是沈典他們都一起回去,她不能遲到。


    “淨之,你究竟在等甚麽?”公冶釋覺得沈濯不像是等兩個案子的結論,倒像是在準備著做別的甚麽事情。


    沈濯莞爾一笑:“您不是悄悄地通知了蘭州我家朱凜表哥要小心戒備麽?我跟您一樣,您在等甚麽,我就在等甚麽。”


    寬袍大袖、高戴襆頭的公冶釋盯著沈濯看了一會兒,方輕聲歎道:“淨之,你現在這個樣子,跟你父親,一模一樣。”


    沈濯嗬嗬地笑,揚手道別,轉身快步走遠。


    “使君,河州、甘州、涼州三地有消息來。”


    公冶釋收回看向沈濯背影的目光,嗯了一聲,伸手先拿了河州的消息。


    雖然秦煐在甘州,但是他不擔心甘州。


    他擔心河州。


    他在等河州的態度:是服,還是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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