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上巳似乎誰家都沒有心思過。就連宮中,也傳出來話,一切從簡。


    崇賢坊和修行坊,則同時收到了大理寺送來的消息:沈恭午後入京,直接押入大理寺天牢,有案待審,準三日內探望。


    竟然,準探望?!


    沈濯百思不得其解。


    這件案子是秘密審的。除了有心人,並沒有旁人知道這個案子要開審了。


    甚至,這個案子的存在,理應隻有甘棠長公主、秦家和沈家知道。


    這種情況下,準兩邊沈家的人去探監,究竟是什麽意思?


    難道是要把這個案子公諸於眾嗎?


    “看來,西北那邊,快要結束了。”蒼老男魂的聲音,虛弱地冒了出來。


    多少時日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了?


    沈濯都有些不習慣了,嚇了一跳,騰地站了起來。


    旁邊來傳話的玲瓏頓時頭皮發麻:小姐那個嚇人的狀態又來了!緊緊閉著嘴不說話,臉上卻表情豐富,一時冷笑一時驚怒,簡直能把人的魂嚇掉!


    “玲瓏,我有些不舒服,要躺一下。你在外間守著,不叫不要進來。”


    沈濯決定仔細問問蒼老男魂的狀態情形。


    玲瓏戰戰兢兢地往外走,臨出門,不放心地回身:“小姐,要不要給您傳一盞安神湯?”


    安神?


    自己看起來神色不定嗎?


    沈濯愣了一下,看見玲瓏發白的臉色,才失笑道:“我沒事的。隻是這幾天思慮太過,想睡一會兒。”


    這個理由……算了……


    玲瓏心裏鬱悶了一下,低頭走了出去。


    躲進了帳子裏,沈濯盤膝而坐,在心裏輕輕地呼喚蒼老男魂:


    阿伯,阿伯你還好嗎?


    “嗬,最近,沒力氣。今天才剛剛好一點。”蒼老男魂還是有些有氣無力。


    看來湛心大師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啊。


    沈濯想起那個衣領處隱約滲出暗紅的僧人,心裏多少有點兒不是滋味——那可是建明帝的雙生兄長,親哥哥,一母同胞,至少一起長大到了十八歲啊!


    “嗬嗬,你這妮子,什麽時候對百般追殺你未婚夫婿的人,又有了同情之心了?”蒼老男魂笑了起來。


    沈濯心頭緩緩漾出來一股溫暖的感覺。


    這個,大概是蒼老男魂的感受吧?


    沈濯沉吟了一會兒,捋了捋思緒,在心底問道:


    阿伯,陛下和您,以前,究竟有什麽恩怨呢?


    “那些事……你的賜婚旨意已經被收回了,你本來也沒有打算嫁入皇家,這豈不是正好?那些事,你不用再知道了。”蒼老男魂一如既往地抗拒提及往事。


    可是阿伯,如果我不知道那些事,我真的無法判斷究竟是什麽人要害我沈家……


    一切都跟前世不一樣了對不對?


    您上次也說過了,這一世我的這個樣子,隻怕是一定會引來旁人的覬覦。


    若是您不告訴我那些因由,讓我自己這樣亂闖下去,我未必能保得住自己的性命的!


    到時候,您怎麽辦呢?


    “……上一世,左藏案令你父親丟了官職,但陛下對他的寵信仍在。所以在他官複原職的前夕,才爆出了這起沈氏蘇姓案。但那個時候,雖然是衝著你父親來的,起始點卻在陳國公家的宗祠修建逾製,你還記得你們吳興族裏的那個沈琮麽?就是他首告,說你祖父姓蘇。”


    蒼老男魂說到這裏,已經虛弱之極,不停地喘著粗氣。


    沈琮的背後是沈敦,也就是這次出來首告的沈利的父親。所以,其實,這件事的根子,其實就是原來吳興長房那一支。


    沈濯成功地被蒼老男魂轉移開了注意力:


    阿伯剛才說,西北戰事快要有結果了?所以陛下才敢在這個時候把這個案子放出來了?


    “正是。”


    嗬嗬,那看來我昨兒送信入宮,說咱們這位皇帝陛下欺負老實人,還真沒說錯。


    這不就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麽?


    “也不算,他是想要借著打擊沈家,壓一壓小*三郎的風頭。西北,看來是場大勝。”蒼老男魂歎息了一聲。


    沈濯恍然。


    看來正是如此了。


    上回的事情就是這個理由。


    太子太蠢,陛下動了易儲的念頭。所以,即便知道有可能是衛王勾結了肅國公或者邊軍去追殺秦煐,但是從皇子爭儲的角度上來說,這樣一石二鳥的法子,不用就是傻子了。


    然而與此同時,陛下最近增加了去魚昭容宮中的次數,這就是在給翼王做臉。


    他是想要把衛王和翼王都抬起來,至少要先與太子持平。


    然後,看著這三個成年皇子,究竟誰更出色……


    這一次,必定是接到了西北捷報,翼王的風頭眼看著要蓋過太子和衛王。若是想要維持三個人的平衡狀態,那就一定要打擊一下翼王的聲名。


    翼王人在西北,沒犯錯,大軍功。魚昭容小心謹慎,又是剛給的榮光。臨波公主已經出嫁。更何況這留在宮中京裏的娘兒仨,又都關乎皇家臉麵。


    那麽剩下來唯一看似打壓起來不怎麽會造成後患的,就隻有沈家了。


    所以,皇帝開始一點一點地把沈氏蘇姓案放出來……


    想明白了這一條,沈濯按捺不住,輕蔑地出聲罵了一句:“神經病!”


    蒼老男魂嗬嗬地笑:“這是帝王製衡之術,換誰坐在上頭,手段都差不了多少。何況,他本來就自詡是個這種事情上的高手。誰讓你沈家脫離了宋相那一棵大樹呢?”


    沈濯朝天翻了個白眼


    “你還別不信。等小三郎回來你再看。頭一條,肯定就是默許皇後給小三郎府裏送女人,側妃、妾室、通房丫頭,什麽都有可能。第二條,就是采選新人入宮。你可別忘了,他才四十出頭,又自認為身強體壯。


    “若是這個時候有個出身高貴的小皇子,還有個知書達理的母妃,那他就可以把這幾位成年皇子一筆抹倒,讓小皇子上位。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兒子會來分自己的權柄了……”


    蒼老男魂雖然氣弱,卻悠悠地把這一篇驚人之論教導給了沈濯。


    沈濯張口結舌,半晌,才在心裏吃吃地說:


    難怪,他去魚昭容宮中的次數增多了……若論教導孩子,聰明通透,這宮中還有誰比得上魚昭容?!


    若是魚昭容生了兒子出來,陛下要抬舉他……


    單單憑著魚昭容對秦煐的養育之情,也能讓秦煐生出來三分的退讓心思!


    這真是,好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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