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看見大小姐了!


    品紅心頭一陣激動,衝上去就要說話,卻被茉莉當前攔住,一把抵住了她的前心:“品紅姐姐,休要讓我喊小廝們幫忙。退在一邊。”


    這個小丫頭,竟然已經成了大小姐的貼身丫頭了麽?


    這個得罪不起。


    品紅祈求地看向沈濯。


    沈濯也看了她一眼,眼皮緩緩地垂了一垂。


    這是……


    答應會找機會見自己了。


    品紅心裏重重地鬆了口氣,乖順地退後兩步,站在了旁邊。


    “濯姐兒,你聽錯了吧?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我都沒聽明白是什麽意思!”沈恭僵硬著身子,矢口否認。


    沈濯笑眯眯地看著他忙不迭地把老鮑氏推開,嘖嘖兩聲,看向老鮑氏:“這不是修行坊沈府的主母麽?怎麽淪落到這般田地?”


    老鮑氏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可沈濯卻半句話都不想跟她說,隻管再次轉向沈恭:“祖父大人,我們前年分家,去年分宗,您在吳興賣了我曾祖的祖產田畝,還被解往雲南。如今陛下看在我父親的麵上,讓您回府禁足。這‘回府’二字,是極好的。您是修行坊沈家的家主,您就請回去吧?”


    沈恭頓時急了:“我不去!這才是我的家!我老婆孩子都在這裏,我憑什麽要因為一個賤妾在那邊喝西北風?”


    賤妾……


    老鮑氏軟軟地坐在了自己的腳上,眼神木然。


    雖然深知沈恭那自私自利的性子,但今日前來,她到底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的。也許三十多年的朝夕相處,他還能對自己有那麽一點點的溫情。


    原來,自己看人沒有錯。


    果然是,翻臉無情。


    “祖父大人,我們當年說好的,您隻能選一邊。修行坊,或者崇賢坊。”


    沈濯斂去笑容,臉色清冷起來:“更何況,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老鮑氏身為我父親殺父仇人的生母,難道您還想在享受我們家供養的同時,跟她還夫妻相稱嗎?”


    “我又沒死!什麽殺父仇人!?”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沈恭暴躁起來。


    “那您就回修行坊好了。我求之不得。”沈濯後退一步,示意茉莉關門。


    此時沈恭人在門外,這門一關,他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沈濯!你敢!我告你父親忤逆!”沈恭的無賴相又露了出來。


    “陛下有旨,沈恭回府禁足,不得出門。”沈濯笑著,再後退了一步。側門已經被小廝們齊心合力地關得隻剩了一道縫隙。


    沈恭狠狠地抵住那個縫隙,氣急敗壞,扯著嗓子嚷嚷:“你到底要我怎麽樣才肯讓我回家!?”


    “休了鮑氏。”


    年輕姑娘的聲音清淩淩、脆生生,好聽煞。卻帶著徹骨的寒意,和一絲隱隱約約的殺意。


    沈恭正在用力的手一下子頓住了。


    他駭然回頭,看著地上也同時呆滯了的老鮑氏。


    “休,休了她……?”


    沈恭渾身發著顫,口吃得厲害。


    “祖父想一想吧。我讓人把紙筆給你放在外頭。寫了休書,您就回來,我們家好吃好喝好伺候,給您養老送終。不寫休書,您就回修行坊,跟您這位心愛的女子,白頭偕老、同生共死吧。”


    角門咣當一聲關上了。


    老鮑氏可憐巴巴地屏住呼吸,淚眼朦朧地仰頭看著他。就像是三十多年來,她一直在沈恭麵前的那個形象一樣。視沈恭為天,等待著他給她的一切判決。


    沈恭低頭看著這個——老女人。


    人老,珠黃,臉上已經有了溝壑。若是再拔下頭上的珠花步搖,換掉身上的綾羅綢緞,她不過就是街邊那些自己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婆子。


    自己已經被她們母子連累到了這個地步!


    難道自己還需要再猶豫些什麽嗎?


    身後那座大宅裏,除了自由和尊重,什麽都有!吃喝玩樂,衣食住行,自己什麽都不用愁。


    可是和鮑氏在一起……除了自由和尊重,什麽都沒有。


    因為,沒錢,也沒權勢。


    這有什麽可猶豫的!?


    自己不就是因為錢和權勢到了手,才去追求所謂的自由和尊重嗎?結果呢?結果就是今天這個鬼樣子!


    被一群布衣平民圍觀,看熱鬧,指指戳戳!


    沈恭覺得眼前忽然有些模糊,抬起袖子來,狠狠地抹了一把!一跺腳,麵目凶狠地回身抄起地上擺著的紙筆,細白的生宣啪地一聲拍在門上,筆走龍蛇,一揮而就!


    “寫好了!”沈恭牙根緊咬。


    角門吱呀一聲再度開啟,刺桐上前一步,接過那張紙,高聲念道:“茲有女鮑氏,性情乖戾,人品低賤,教養親兒弑父,惡逆本族。即日休棄。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老鮑氏傻了一樣看著沈恭。


    而沈恭,再也不肯看她一眼。


    刺桐勾了勾嘴角,把休書展示給沈濯。


    沈濯歪著頭掃了一眼,看到最後的落款,含笑頷首:“朱泥呢?讓祖父摁手印。”


    然後笑著屈膝:“昨日裏,聽說祖父胃口不好,孫女特地命人製了廣東那邊的龜苓膏,清熱潤肺,最滋補的。祖父回去試試吧?”


    沈恭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聲,往裏邁步。


    刺桐把他印了手模的休書隨手扔在仍舊呆愣愣看著沈恭背影的老鮑氏臉上,笑著去扶沈恭:“老爺今日受驚了。小人這就去吩咐廚房,端一碗壓驚湯來。還有前兩天老爺讓小人去尋的魚蟲花鳥都到了,正在春深齋院子裏擺著,等您去挑選呢!”


    沈府的角門又咣當了一聲,緊緊閉起。


    周遭的閑人們大膽地又往前湊了幾步,竊竊私語。


    “這是……沈家的那個老姨娘?怎麽還能被休?應該是賣吧?不對,是趕出來而已。”


    “你知道什麽呀?這個老姨娘,當年風光著呢!手段高強,把家裏的老爺子都勾走了……不過,是什麽人,就什麽命。她就算一時翻天,不還是一樣的下場?”


    “聽說她有個兒子的?”


    “惡逆!要殺了親爹!沒聽見剛才休書上怎麽說的麽?”


    “竟還是真事兒?!”


    “騙你幹嘛?!不僅要殺親爹,還要栽贓給侄女和親哥哥!你說這都是什麽東西?”


    “說都是這個老娼婦教出來的?”


    “呸!老不要臉的賤貨!竟然教出那種畜生來!”


    老鮑氏拿下臉上的休書,再度閉上了眼睛。


    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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