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修行坊的老鮑氏第一次直接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裏,沒有任何其他人的服侍。


    然後,從在門口進退兩難的品紅,到院子裏假裝打掃的婆子,都聽到了正房內室裏傳出來的那一聲幾乎不像是人的聲音的,慘嚎。


    品紅悚然而驚,回頭看向老鮑氏的房間。


    她,絕望了……


    品紅低下頭,咬住了嘴唇。


    十來年主仆,老鮑氏即便害了再多的人,對她,總算是不錯。


    自己有小私房,有絕對的信任,並不是朝打暮罵,也沒有像沈信誨對待夭桃那樣,隨便就把自己換了好處。


    總結一句:也許是因為她夠聰明夠乖巧,但也許是老鮑氏真心把她當自己人,十來年了,老鮑氏並沒有對不起她。


    所以,如今她這種情形……


    自己到底是陪著她,還是去尋自己的,未來……


    品紅就像是要永遠站在門口,都沒注意到自己的嘴唇已經被咬破了。


    ……


    ……


    老鮑氏哭了大半宿,直到四更,才漸漸地停了嗚咽。


    沒了她淒淒慘慘戚戚的哭聲,修行坊沈家終於距離鬼宅的狀態遠了一些。


    品紅也終於能掩緊胸口,沉沉地睡了過去。


    所以她並沒有看到,有人把她的房間裏裏外外地徹底翻了一遍,然後站在她的床前,冷冷地看了她一炷香的時間,才帶著一絲沮喪和憤怒離去。


    第二天早晨。


    品紅睡得有些遲,睜眼已經是紅日高懸,匆忙起身,胡亂挽了挽頭發就去了正房。


    近十年來的頭一回,老鮑氏已經坐在梳妝鏡前,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端端正正。聽見品紅進門的動靜,回過頭去,衝著她微微一笑:“你去一趟崇賢坊,就說我已經決定了,宅子仆下都賣掉。隻是手裏還有幾封當年老爺的舊信件,問他能不能來拿走。就當是我跟他的最後一麵。”


    舊信件?


    品紅有些發呆:“什麽舊信件?”


    “你跟老爺說,是他在長安縣做縣尉時候的信件。他做完一件事,就讓我燒幾封信。可是,我一封都沒燒過。”老鮑氏眼波流轉、嘴角含笑,竟有了三分年輕時嬌媚的影子。


    ……


    ……


    沈恭隻得赴約,可是找刺桐的時候,卻找不到了。


    想要在春深齋發脾氣,院子裏從婆子到小廝,卻一個個的裝聾作啞。


    “我要出門!”


    “老爺,不行。陛下有旨的。”


    “還像上次似的把我藏在馬車裏不就行了?”


    “刺桐不在,我們可沒那個膽子在大小姐跟前弄鬼,替老爺您頂雷!”


    “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眼裏沒有主子的……”


    “老爺我們去給您催龜苓膏了!”


    滿院子的人瞬間藏得結結實實,一個都不剩。


    沈恭在院子裏破口大罵,幾句之後,忽然噎住,他試著往院門處走了幾步,沒人出現;他已經站到了院子外頭,還是沒人出現!


    竟然真的被自己都嚇跑了?!


    沈恭滿心歡喜,衝回房間,不僅換了一身低調奢華的玄色繡金線如意雲紋的長袍,還滿手滿把地抓了許多金玉配飾等物揣在了袖子和懷裏!


    崇賢坊裏,離著沈家兩個街口,那裏有一家嚴記酒樓。


    老鮑氏約了他在那裏相見,交接信件。


    這個賤人昨天那表情,跟死了一樣。想通得倒快,不過一夜而已,就知道拿著前事來威脅自己了!


    “賤人……賤人……”沈恭低低地咒罵著,臉上卻得意地笑了起來。


    不愧是跟了自己三十多年的女人,竟把自己偶爾念叨給她聽的道上的保命伎倆,學了個十成十!


    看來得費上無數的甜言蜜語,和自己那百試百靈的柔情手段,才能哄得轉這個賤人了!


    眼皮子淺也有眼皮子淺的好處,今兒自己悄悄帶出來的這些金玉,想來應該足夠看花那賤人的眼、堵住她的嘴了……


    沈家的規矩一如從前。沈恭覷著天色,輕而易舉地便摸到了側門。


    這個門出去,過一條窄胡同,對著的就是姑奶奶沈謐的家。


    沈恭趁著守門的人一回頭的功夫,腳步輕悄地溜了出來,看了一眼那邊的門,連忙大袖遮麵,轉身便跑。


    讓閨女家的門子看到,跟讓沈家的門子看到,估摸著應該沒區別。


    ——這趟回來還沒看見外孫和那個郡主外孫媳婦呢!不行,過些日子端午節,得敲打一下韋氏,好歹得讓外孫過來給自己磕個頭,讓頭回見外公的郡主外孫媳婦,伺候自己一頓飯!


    沈恭隻覺得心頭一陣美滋滋。


    從吳興到京城那段路,沒走到一半他就被人偷了錢袋。他是一路乞討進的京,其間慘狀,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他這輩子誰也沒告訴過。


    他為什麽拚了命地貪錢、想要巴結榮華富貴?就是那時候,怕了。


    一輩子都怕了……


    可是如今,他竟然能有個郡主當外孫媳婦了!而且,聽小廝們閑磕牙,說濯姐兒的親事未必就真的不成——也就是說,還會有個皇子當孫女婿!


    他一個要過飯的人啊!


    這等天上來的福氣,他為什麽要往外推?!


    便是老鮑氏……


    出了胡同口了,沈恭側身回頭,眼角的餘光查看著四周情形,隻有一個茶攤上有幾個人在閑坐,不尷不尬。


    他低了頭,避過那幾個人的視線,疾步朝兩條街外走去。


    老鮑氏再合自己的心意,但如果過要攔著自己過舒坦日子,那也隻有死路一條!


    沈恭在心底裏,惡狠狠地發誓:打明兒個起,老子就爛在春深齋混吃等死了!誰也攔不住!誰都一樣!


    辰光還早,嚴記還沒開始上客人。


    沈恭問明了雅間已經有人等“沈老爺”,撩袍直奔過去。


    ……


    ……


    “老爺去了嚴記。”刺桐低頭回稟。


    “為了幾封信?老鮑氏還真是思慮深遠啊……”沈濯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叩擊兩下,看著瓶子裏今晨新折的桃花,出了神。


    “來的是誰?”


    “品紅。”


    “你出去告訴國槐一聲,修行坊的人手要多加一些,尤其是品紅,要有專人看著。”沈濯吩咐下去。


    品紅拿來的那個翠環,必是有後文、有講頭的。


    就像是老鮑氏要“交還”給沈恭的,那些“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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