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坐過牢,我不敢動用太多人力來找,也不能求助於警方和媒體。我隻能靠自己一人。找了一個多月,全無消息。但我腦子裏一直想著,我和黎安絕不會就此結束。就像當初黎安離開印第安納,隻身飛來紐約時一樣。盡管杳無音訊,潛意識中卻覺得肯定還會相遇。這段時間,“獨立電影”內部又有重大改革,上台了許多新的公司條例和拓展方案。史蒂芬請我去開董事會議,但我找得太累,幾次三番在董事會上睡著。最後我索性兩手一放,連會議都不去開了。黎安隨時都有被警方抓回去關押二十八年的可能,我不知他一個人在外如何躲藏,但日子肯定絕不好過。隻要一想到這點,公司的文件,我就根本看不入眼。我突然發現,離開了師父,我的生活就變得一團糟。我不高興梳頭發、剃胡須了,衣服也穿得褶皺,每天吃的有一頓沒一頓,神情恍惚憔悴。按我爸說,就像個街頭流浪漢。我也覺得,我這輩子算是栽在師父手裏了。這個師父,頭一天晚上還掏心挖肺的對我說了那麽多話,第二天早上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分明是不安好心!我發現我也要命的染上了煙癮。我終於知道黎安為什麽這麽喜歡抽煙,連我藏起來都要抽。原來尼古丁竟然是這樣的好東西。當你心急如焚、焦躁不安、徹夜難眠、心高高懸在半空時,尼古丁的苦味和辛辣味可以刺激你的大腦,用一種更加物理、更加直接的苦澀,來替代心頭的苦澀。三個月後,我成了不可救藥的煙癮者。那一天下午,天氣已經變得很冷。但我出門時忘了穿風衣,隻套了薄薄一條襯衫就開車走人了。下雪的時候,我把車窗打開,讓雪花飄進來。車廂裏全是煙霧,我把胳膊擱在車窗上,眯著眼看馬路。心裏知道沒多少希望,但目光卻仍舊習慣性的在街道上尋索。忽然,我看見了他!高瘦的背影,烏黑的頭發。手插褲袋,兩腿生風的走路姿勢——不會錯的,就是他!我趕緊把煙叼在嘴裏,啟動車子追趕他。他在馬路上走得飛快,但絕不會比車子更快。我行駛到他身邊,大喊一聲:“師父!”黎安快速的步伐突然一滯,側頭過來看到我,滿臉的難以置信。他那個樣子很可笑,穿著一身灰色毛衣,看起來有點破舊。胳膊底下夾著個披薩盒子,也不知裏麵有沒有食物。他就那樣站在人行道上睜大眼睛看我,深藍的眼睛裏全是我得意大笑的圓臉!然後師父就跑了。我:“……”我叼著煙大吼:“師父,你往哪裏跑!”黎安人瘦腿長,跑得飛快。灰色毛衣一眨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我火急火燎的開著車子追,但師父極為猥瑣,知道我車子大,找了條小巷就衝了進去。我想我是瘋了,我的眼裏隻有他逃跑的背影,我的腦海裏隻有一句話:將他拿下!我踩足油門,將足有兩米寬的車子生生塞進了一米多寬的小巷裏!側視燈、車門、車窗全被我撞得飛到地上,但我依然開著車往前衝!裏麵是一條死胡同,黎安跑了幾步就知道不對。但這時我已經開進了巷子,一路衝到他麵前!絕大多數人在麵對一輛橫衝直撞蠻牛般朝自己撞來的車子時是什麽反應?別人我不知道,我師父是泰山崩於前而不亂。他一雙藍眼睛眼睜睜看著我的車向他栽過去,竟然連睫毛都不顫!我對著他麵不改色的麵孔,真想一腳油門踩到底,但還是在千鈞一發之間踏下刹車——損毀嚴重的轎車堪堪在黎安膝蓋前停住,將他牢牢抵在牆上!巨大的慣性令我全身一仰。我聽到發動機熄火的聲音,滲出一聲熱汗。我剛才入了魔。像魔靨一樣瘋狂的做一件事,隻想讓黎安這人永遠逃不掉,差點將師父撞死。現在我終於冷靜下來了。麵對直接能進廢鐵場的車輛,身後驚恐萬分的行人,以及眼前安靜看著我的黎安。我拔下方向盤,用方向盤擊碎擋風玻璃。然後從玻璃渣裏爬出駕駛室,站在車前蓋上,遙遙俯視黎安。我一手插褲袋,看著他,伸出手臂:“師父,徒兒乘著七彩祥雲來接你了。”黎安仰視我,看了半天,才遞出手。我握住。有什麽東西被放在掌心,還帶著體溫。我收回來一看——雙匯王中王,促銷裝。黎安淡道:“路過便利商店,看到就買了。”我冷道:“太羅曼蒂克了。”黎安:“不要還給師父,師父餓了三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