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傅家是村裏的富戶,也舍不得在天色將明時用油燈。


    傅昭生火熬上了小米粥,此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她趕緊挎著籃子去村東頭王家買油餅——王家每日隻炸四五斤,去晚就沒了。


    涼颼颼的風帶著雨腥,吹走了她最後一點夢魘的恐懼,傅昭頓時輕鬆不少。


    今兒個是清明,要和奶奶、大伯家一起去給爺爺上墳,娘昨夜說了,早飯要提前吃,省得那幫人又來蹭飯。


    吃什麽好呢,當然是香噴噴的油餅啦!


    傅昭默默吞了下口水,小米粥配油餅,再來一碟醃大蘿卜,細細切成絲,淋上麻油,簡直不要太好吃。


    眼瞅著拐個彎兒就是村東頭,傅昭卻慢下腳步,巷子口吳嫂子家養著條黑狗,凶得很,見著她不是撲就是叫,每次都快把她魂兒嚇丟了。


    她躡手躡腳,小心翼翼觀察吳嫂子家的動靜,生怕那狗叫喚,冷不丁腳下踩到什麽,一個趔趄摔了個大馬趴。


    狗叫聲頓起,夾雜著吳嫂子罵罵咧咧的聲音。


    傅昭大呼倒黴,哼哼唧唧爬起來,揉揉膝蓋,扭頭看過去,街邊靠牆坐著一個黑乎乎的乞丐,堪比雜草的亂發嚴嚴實實擋住了他的臉,也不知多久沒洗過,渾身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酸臭味。


    他不似一般乞丐蜷縮在一角,反而直刺刺地伸著腿,偏他腿又生得長,把不寬的巷子擋了個嚴實。


    傅昭摔得生疼,本一肚子火,但想想是自己沒看路,怨不得人家,自己踩到了人家,該道歉才是。


    她半蹲在那人麵前,小心翼翼說:「對不住,很疼吧?」


    竟有人擔心踩痛了乞丐?或許太出乎意料,那人愣了下,抬頭望去。


    眼前的小姑娘看樣子不過十三四歲,端正的鵝蛋臉笑暈雙靨,微有幾顆雀斑,一雙水杏眼忽靈靈地很有生氣,見他看來,粲然一笑,那副極其開心的樣子,莫名讓他也輕鬆幾分,嘴角也跟著向上翹起,卻又覺得不對,旋而拉下嘴角,複又低頭假寐。


    然與之對視的這一瞬,傅昭掛在臉上的笑容還凝固著沒有散去,已然覺得此人似曾相見。


    與夢中人銳利的眼神何其相似!


    但畢竟玄之又玄的事,她不好意思細問,呢喃半晌,撿起籃子一轉身跑了。


    那人矍然睜目,盯著傅昭的背影陰冷一笑,這笑容嚇得對麵的黑狗打了個激靈,嗚嗚叫著夾起尾巴躲進窩裏。


    不多時傅昭就回來了,蹲在那人麵前,從籃子裏掏出個油餅,想了想,撕了一半又放回去,將另一半遞給他。


    與剛才不同,那人眼中一片呆滯,丁點光彩全無,那一瞬間仿佛是傅昭的錯覺。


    他木木地接過油餅,道了聲謝。


    傅昭沒由來的一陣情緒,說不清是失望還是煩躁,她猶猶豫豫剛要問話,卻聽有人喊她。


    「招娣,死哪裏去了?」傅二姐叉著腰,從巷子那頭走來喊她:「你瞅瞅這日頭,買個油餅要買到晌午嗎?」


    她看到傅昭麵前的乞丐,嫌棄地撇撇嘴,後退幾步,沒好氣地喊妹子趕緊回家。


    「都說了不要叫我招娣!」傅昭皺著眉頭說,「我已經改名叫傅昭,傅昭——不許再叫錯。」


    傅二姐翻了個白眼,譏笑道:「說,是不是杜風那小子給你起的?你們什麽時候勾搭上的?告訴你,大妗子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你少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沒的丟人!」


    「和他沒關係,我自己想出來的。」


    「放屁,就你?大字不識的鄉下土妞也會給自己起名?哼,騙我你還差著勁兒呢!」


    傅昭不理她,挎著籃子噌蹭地往家走,傅二姐一把握住籃子提手,掀開上麵的屜布,看著少了半個的油餅,臉色立刻變了,揪著妹妹耳朵吼道:「好你個傅招娣,又背著我偷吃!」


    傅昭尖叫一聲,和姐姐扭扭打打一路走遠了。


    那人看著她二人的背影,一揚胳膊,將手中半個油餅扔得遠遠的——真當自己是乞丐麽?


    臨近傅家,傅二姐眼尖,隔得老遠便看到自家大門敞開著,隱約聽到院子裏有人吵鬧。


    她拉著妹妹躲到牆根下,凝神聽了一會兒,恨恨道:「果然是老虔婆提前到了。」


    傅昭知道,二姐說的是自家親奶奶。


    傅奶奶人生信條隻有一個:生兒子!


    傅家祖祖輩輩都是單傳,到她這裏,連生兩個兒子——傅大伯和傅昭他爹。


    這可揚眉吐氣了,自此傅奶奶的頭在傅家就沒低下過,一輩子將婆婆和丈夫壓得死死的。


    她不僅自己要生兒子,而且也要兒媳婦生兒子,「不為抱孫子,娶兒媳婦幹嘛?」


    傅大伯命好,娶了能生的傅大娘——仨兒子,傅大娘就成了傅奶奶的香餑餑,在傅家是有求必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將軍解甲歸甜 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流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流光並收藏將軍解甲歸甜 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