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風沒想到一向乖巧的小表妹竟然對他惡語相加,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跳腳道:「果然是近墨者黑,才認識他幾天就變成潑婦!」


    「請問案首表哥,潑婦家的飯好吃嗎?」傅二姐走過來,將手中的五花肉一提,皮笑肉不笑道:「秀才老爺,遵你、娘、的、吩咐,紅——燒——不敢清燉!隻求您大人大量,吃了我家的肉,好歹口上積德說我家幾句好話。」


    杜風臉騰地紅了,對上刁鑽刻薄的二表妹,他從來都不是對手,嘴唇蠕動下,扔下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一甩袖子走了。


    傅昭笑嘻嘻攬住二姐的胳膊,「姐,我發現就沒有你治不了的人。」


    傅二姐翻翻白眼,習慣性去敲妹子的頭,直到她光潔的額頭紅了一片才住手,將肉一推,「趕緊做飯去,記著,做好了別傻乎乎地都端上來,咱們多留點晚上吃!」


    「知道,我心裏有數!」


    探親也不能忘記溫習功課,杜風拿著書本一腳邁進屋時,正聽杜舅媽洋洋得意說,「……風兒字好,逢年過節左鄰右舍總是來求字,給了這家不能不給那家,哎呀,我真心疼我兒的手啊!」


    杜氏嘖嘖讚歎不已。


    雖然是事實,但總被人拿來炫耀實在不符合他謙虛內斂的風範,杜風輕咳兩聲打斷母親的話,「娘,我隻是小有所成而已,人外有人,我還需勤學苦練才能成為當世大家。」


    杜氏姑嫂自然又是一通誇,許是看在紅燒肉的份兒上,杜舅媽慷慨道:「讓風兒給你們寫兩幅字,就當是恭喜三丫頭成親的賀禮啦。」


    屋簷下的傅二姐氣笑了,扭臉就當笑話告訴傅昭,「外甥女成親,幾個破字就打發了?也不知這字是金子做的還是銀子做的。」


    傅昭也不樂意,「走,看看去,不管怎麽樣,咱倆就說難看,看妗子臉上掛不掛得住!」


    結果她倆過去的時候,恰看到杜風臉紅脖子粗地和洛樺爭論。


    兩姐妹對視一眼,這是怎麽了?


    「我的字怎麽不好?」杜風將手中的字抖得嘩啦啦山響,急赤白臉道,「我的字,常被老師誇有‘顏筋柳骨’之風,我老師你不知道是誰吧?沈鈞淩,正經進士出身,難道你一個要飯的比他還有眼力?」


    洛樺負手而立,淡然道:「不巧,我剛好知道——沈鈞淩,建平元年三甲同進士出身。」


    他刻意在「同進士」三字上加重語氣,明顯知道進士與同進士的區別,杜風不由心頭一跳,用狐疑的目光注視著他,「你讀過書?」


    「沒正經進學,些許識幾個字而已。」


    杜風的心便落回肚子裏,嗤笑一聲,「那可否請您這位識字的讀書人不吝賜教?」


    聽到他滿含不屑的嘲諷,洛樺目光陡地一閃,即刻又麵色如常,「你學得是柳體,柳書勁瘦剛硬,遒勁有力,給人一種鐵骨錚錚的氣勢,然看你的字,有幾分形似,卻鋒中無骨,軟綿無力,算不得什麽佳作。」


    「若隻是如此倒也罷了,日夜苦練總會有進益,但你字體最致命的缺點是筆意!柳體嚴謹,每一處筆畫都有自己應有的棱角,收筆幹淨利索。而你……」


    洛樺指指他的字,「筆鋒太過嫵媚,收筆又拖遝,盡管你極力展示鋒芒,看上去也確實有幾分柳書的意思,卻無其骨與魂,字間透露的不過是逢阿和不自信,連徒有其表也稱不上。」


    他的聲音不高,語氣也很平和,但這幾句話在杜風聽來,猶如五雷轟頂,更好似萬箭齊發,根根正中靶心,把他擊得千瘡百孔,再一道閃劈在腦袋上,直接化成了灰兒。


    屋裏四個女人聽得一頭霧水,她們分不清字好字壞,更不知道誰說的對,但見杜風驚駭得張大了嘴,瞪大了眼,如木雕泥塑一般僵立原地,便知洛樺說的全在點兒上了。


    傅昭再次覺得自家男人不是一般的厲害,「洛樺你真棒,簡直是文武雙全!」


    這話說得洛樺心裏極為舒坦,摸摸她的頭道:「不算什麽,但凡認真習過字的都能分辨出來。」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杜風,他「啪」地將紙筆一拍,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來蹦蹦地跳,「光說不練假把式,你有能耐你寫幾個字給我瞧瞧!」


    洛樺看到自家媳婦期盼和崇拜的小眼神,不由失笑,點頭說:「許久沒寫過字了,手有些生疏,寫的不好,見笑見笑。」


    他嘴上謙虛著,手卻老大不客氣地拿起筆,刷刷刷寫下兩行字,正是嶽武穆的滿江紅:


    三十功名塵與土


    八千裏路雲和月


    洛樺寫的是行書,揮斥方遒一氣嗬成,讓人望之如行雲流水飄然神飛,筆鋒剛柔並濟,風骨強勁,字裏行間是睥睨天下的狂傲,是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軒昂飄逸。


    字擺在麵前,孰高孰低一看便知,便是幾個沒什麽學問的女人也知道美醜,杜風有自己的驕傲,雖不願承認,卻是徹底地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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