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救救她!杜晴蜜急哭了,滿天神佛頓時不知道該求哪一位保佑,最後映在她腦海裏的影像竟是三個多月前救過她一命的蔣負謙。


    「晴兒?」蔣負謙期艾地喚了一聲,喜不自勝又不敢上前相認,待杜晴蜜與老婦及老婦的兒子循訊回頭,他已經激動地迎了上來,使勁將老婦母子推開,將她擁入懷裏,哀切又憐惜地撫著她的鬢發,「晴兒!我的愛妻,我總算找到你了!」


    愛、愛愛愛……愛妻? !哪門子的愛妻啊?杜晴蜜一陣天旋地轉,乍見他出現的驚訝還未褪去,又來一波猛浪打得她失魂。


    老婦對她橫口而綁的布巾令她無法言語,激動的失措模樣與雙眸盈泛的淚光,在旁人看來,似乎直接印證了她真是蔣負謙的愛妻,而對他們難解的多角關係開始議論紛紛,編派故事。


    「臭小子,你又來壞我好事!」老婦差點被推倒在地,一看又是蔣負謙,新仇舊恨今天就一並解決了。「晴蜜是我媳婦,摟摟抱抱成何體統?還不快放開!」


    「我才要問你為什麽要擄走我娘子,讓我們倆白白生離兩年!」蔣負謙咬牙切齒地遏問,把杜晴蜜往他懷裏按得更牢。


    姊姊在龍家為求大局,人前孝媳嬌妻,人後精明算計,個性變化信手拈來,在任職總賬的那幾年耳濡目染、潛移默化之下,他作戲的功夫也不容小覷。


    他目光一直鎖著她不放,盡管她看來傻乎乎的,卻是個對錢極有原則,分厘皆算得清清楚楚的姑娘,不會平白無故接受他的資助,以朋友身分立足,他又有點站不住腳,剛剛正想著該用什麽借口接近她才不會令她反感時,油行母子就出現了。


    老婦兒子抓著她的肩膀,響起令人作嘔的笑聲時,他還來不及細想就扔下筷子衝了出來,見到老婦把她的嘴堵起來不讓她呼救,已經多年不曾動怒的他,竟然生起想把她撕爛的衝動,尤其聽到她說晴蜜是她的兒媳婦時,他十足十體會到何謂怒發衝冠。然而旁人因為一句「兒媳婦」而不敢介入,他有什麽辦法能使?


    可能燒過頭燒掉理智,一句「愛妻」不自覺脫口而出。不過這樣也好,老婦直咬杜晴蜜的身分是她的媳婦,他就以此為借口倒打她一耙。


    「你胡說八道什麽東西!晴蜜何時是你娘子來著?明明你們上次才頭一回見麵,想嚇唬誰?把媳婦還我!」老婦拉著蔣負謙的手臂,被他毫不留情地揮開。


    他冷眼一瞪,本來想上前搶回杜晴蜜的老婦兒子,馬上龜縮回去,扶正母親。


    「兩年前,新婚歸寧,我走開一陣去解馬車,喂馬匹糧草淨水,還不到一刻鍾,就聽見在前院等我的晴蜜大聲呼救,我趕過去看,隻見兩名男子將她抽綁,架上肩擄走。我思思念念沒有一刻或忘,不續弦、不納妾,傾盡家產就是為了找她。你說,你為什麽要擄我的妻子? 為為什麽? !」蔣負謙雙眼瞠出血絲,模樣駭人。


    杜晴蜜咿咿唔唔的,像在附和他的話一樣。


    說得好像有個影似的,連她都不禁懷疑其實她失去記憶,真是蔣負謙兩年前遭擄的愛妻。可惜她從一歲到十七歲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到底在搞什麽鬼呀?


    這種感慨情深緣淺的哀傷語調,會、會讓人誤會的 !


    杜晴蜜雙頰一紅,頭都快抬不起來了。心頭麻麻癢癢的,像螞蟻在鑽。拜托,千萬別讓她生起什麽不該有的念頭,這隻是權宜之計,逢場作戲罷了。


    「我……我沒有,你別含血噴人!」旁人指責的目光射來,老婦像被潑了一桶水,氣焰全消,「你說晴蜜是你的妻子,有什麽證據?」


    「你說晴兒是你媳婦,又有什麽證據?」蔣負謙反問,抱著杜晴蜜一步一步向老婦逼近。「你兒子是在何年何月何日迎姿晴兒的?宴客幾桌?與席賓客有誰能出麵替你證明這場婚事?還有,晴兒是哪裏人?娘家何處? 你且說來聽聽!」


    「我——」老婦一時語塞,這些話她臨時根本編不出來,要是說出晴蜜是她花錢買來的,豈不是自打嘴巴,對應上擄人的事嗎?


    「你無話可說了吧?」蔣負謙冷眼一瞪,指著老婦跟她兒子,半步不讓,旁人見她心虛、冷汗浮體,完全不敢回視蔣負謙,又支支吾吾的,一時間噓聲四起、千夫所指,馬上有人起哄,作勢趕他們走。


    「走。」蔣負謙在杜晴蜜耳邊悄聲說,利用激憤的人群隔開與老婦母子的距離,迅速往大街走去,再逃入支巷當中,拐了好幾個彎才停下腳步。


    蔣負謙解開她搏嘴的布巾,嘴角往兩處腮邊都被勒紅了。她不敢使勁,輕輕揉著,想起方才被他擁入懷裏,疑惑他左一句愛妻、右一句愛妻是從哪兒來的,現下兩人獨處,她卻什麽問題都問不出來,通通消失空白了。


    「不是要你往北走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蔣負謙遞涼膏給她止痛,他時常往山裏走,蚊蟲多,常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杜晴蜜櫻唇微張,不敢置信地說:「我不是往北走嗎?」


    「……算了。」幸好沒發生憾事。蔣負謙拿出銀票,在她塗完涼膏時,遞到她眼前。「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發,朋發有難,我不能撒手不管。這些錢你收下,希望對你的生活有幫助,能支應些開銷,別東省西省,把身體都省壞了。」


    他想來想去還是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好把兩人的關係定義為朋友,安了個再簡單不過的名目,就算隻能讓她把用來果腹的饅頭換成白菜湯麵,或是不需要跟人爭粗活都好,隻要日子步調能緩著過,不用絞盡腦汁引差事,隻希望能多賺一、兩文錢。


    「我娘說過,人窮要窮得有誌氣。之前我身無分文,不得已才收了你的錢,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今天我能自食其力就不能丟了她的教侮,這是她唯一留給我的東西。這錢,我不能收。」她知道蔣負謙是真心想幫忙,不是看不起她,至少她感受不到施舍或都視的意味。「我日子過得還不錯,你不用替我擔心。」


    杜晴蜜笑逐顏開,並無芥蒂,蔣負謙卻無法像她一樣一笑置之。她日子哪裏過得不錯?替人洗衣服洗到長凍瘡,張家上下幾口人的衣服要洗?先不說她兼了多少差事,光是她一頓隻舍得吃半顆饅頭就教他心擰得緊。


    可他沒理由強迫她接受他的救濟,甚至可以說得難聽點,這是施舍,他怕現在還能一笑置之的她,後來不時了,在她心裏的形象也將變得難堪。


    蔣負謙默默收回銀票。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他再想個好辦法幫幫她。


    「我之前像在逃難,不敢在同一個地方多待,以為到這裏夠遠了,卻還是遇上他們母子,隻能說是命吧。你借我的盤纏我全用掉了,身上隻存了這些,還請你千萬不要嫌棄。」她反而拿出荷袋,撿了十文錢起來,其他全遞給蔣負謙。


    「這裏大概有三百文錢,最多抵過你被我弄髒的衣服。慶餘行的商隊大哥說你是鳴茶茶號的當家,我本來想賺夠了錢,再一口氣送到茶號還你的,今天有機會就先讓我還一部分吧,免得你誤會我光說不練沒信用。蔣公子,請收下吧。」


    他看著那些錢,已經不隻是三百文的價值了,「你一文、五文地賺,連饅頭都舍不得一口氣吃完,就是為了存錢還債?我既然幫你就沒指望你還,不如留著讓自己過好一點還比較實在。」


    「話不是這樣說的。」杜晴蜜像烏雲暗月,臉色暗了下來。「我娘身體不好,缺錢看病,有親戚都借到沒親戚,連親伯父都不想跟我們往來。雖然很多親戚都說不用還了,家裏不缺這筆錢,可是在背後都說得好難聽,說我們是冤親債主,是他們這輩子的業障,才會生做親戚,欠錢不還。娘說這不能怪他們,救急不救窮,辛苦賺的錢借給注定不會還的人,誰還肯辛勤工作?借錢度日就好了,所以該算的還是要算,該還的還是要還,這樣心裏才會路實。你就別推辭了,好嗎?」


    蔣負謙的心融化了,她是靠著多大的意誌力才撐過來的?


    他一向尊敬在逆境中仍堅持意念的人。從小到大,他受過的取笑不比她少,麵對別人的指點,再難聽都得承受,反應出來隻會讓對方有得逞的快/感,就算他出言反擊,那股痛隻會加倍彈回他身上,更突顯他的薄弱無能。


    所以,他隻能咬牙苦撐,用事實證明一切。一路走來就算荊棘滿布、遍體鱗傷,也不是別人會在意的事,收下了她苦掙來的錢,這比他讀了千百卷書更有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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