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回她把荷包忘在這裏,到街上要添用度時才發現,怕晚了市集都收光了,沒打招呼就慌張地踏進來,居然瞧見蔣負謙燒了釜熱水,蹲在地上為妻子洗腳,替她捏著小腿,說辛苦她了,挺著他的孩子一整天。她已經當人奶奶,仍是感動地紅了眼眶,羨慕又嫉妒的。


    想著想著,阿水嬸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方才她說的事好像看不慣人家夫妻恩愛,非要撞出道裂痕不可,語氣酸的。「我去後院劈柴。」找個理由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杜晴蜜看著阿水嬸往後院走去,眼光便拉回大門口,沉思著。


    她相信負謙不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


    蓮茶在茶碗中衝開色澤,如花綻放,驚豔如畫筆,在龍君奕與蔣舒月的眼中,別出耀眼色彩。


    「一顆蓮茶約莫能衝兩壺,第三壺味道還有,但會在舌上留澀。整體評估起來,質量已經相當好了,可惜蓮茶人工浩大,無法多產。」他一見姊夫心癢難時,恨不得由龍升行包辦蓮茶,怕他舊事重提,不給他機會插話,立刻接續著說:「在官司定讞之前,我要囤量,等私改合同的茶行賠償完費用之後,再分批鋪貨到其他有合作,但未私改合同的茶行裏。」屆時,他不用親眼見識,就能猜出對方的表情絕對比姊夫更多變、更不甘。「我每月會送五十顆蓮茶給姊姊,你要如何處置,我皆不過問。」


    「好負謙,就知道你會給姊姊做麵子。」蔣舒月向龍君奕使了眼色,不準丈夫再討價還價,這事留得以後再說。


    「蓮茶得訂個好價格。還有,你有想出好方法設防其他茶號嗎?」


    「這當然,張老板介紹的製茶師傅想得比我周全,我原先將棉線纏法畫得極為繁複,想防止其他茶號爭相仿效,無形中增加了人力跟時間的成本,還不如化繁為簡,讓其他茶號將棉線拆除後,茶葉全散了來得幹脆,就算他們想仿,都不知道該如何把棉線纏回原樣。


    「而且要綁出蓮花座需要有相當的指力及靈活度,葉子在揉撚及纏綁時極度容易損毀,一旦茶葉破了,賣相跟味道就差了,很難留客。為了維持賣相,就算他們綁成了球,泡開的茶葉分布及重蕊絕對沒有鳴茶來得細密紮實。


    「我就不信其他茶號會想到請年邁而無法彎腰,但經驗老道的茶農嬤嬤來綁茶。就我與同業交流到現在,無法再采茶的老嫗隻有舍棄一途,沒有子女接下她們的工作,與茶葉為伍的人生就此走到盡頭了,殊不知她們在綁茶時甚至還能再去蕪存菁呢!」


    「如果可以,每兩年再做一次變化,讓其他茶號望塵莫及,永遠做的都是鳴茶的老東西。」龍君奕建議著。「你不你找窯場燒製壺口廣一點的茶壺,一般泡茶的茶壺哪裏看得出蓮花的精髓之處。上回舒月找的窯場不錯,你可以考慮。」


    「嗯,我已著手辦理,明天就有三種茶壺能出窯比較。」除了蓮茶,他還得提升其他茶葉的質量,在其他茶號努力突破蓮茶工藝而忽視其他茶種時,正是他異軍突起的好時機。


    「我還是不服。」蔣舒月看著泡開的蓮茶,心裏一陣糾結。「受影響的全是被蔣英華煽動的茶行,他隻要把茶山轉手賣掉,就一點事都沒有,我們怎麽可以讓他稱心如意?君奕,難道你就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懲治他嗎?」


    「有是有。」隻是他壓著一直沒使出來。既然負謙鬆口願意給龍升行五十顆蓮茶——雖然受贈者是舒月,但流向如何不言而喻——他這個漁夫得收竿了。「負謙,你手邊還有劉家茶葉嗎?」


    「有,但數量不多。」


    「都給我吧。」有茶葉才能成事。「眼看再過一個月就要過年了,我得到福州把今年的事清一清。往年都是除夕前兩個月南下發配獎息,今年因為碰上了私改合同的事拖了點時間。」主要是留下來看戲,唉。「蔣英華說的對,嶽母用娘家的名義買茶山製茶出售,確實與玉磬行跟蔣家打下的合同無關,然而嶽母能用低價出售與蔣家質地相當的茶葉,他是不是該把價格降低才符合現今的情況呢?」


    「是呀,他不提供類同地價格,我們怎麽跟其他茶行況爭呢?這在合同上可是載得清清楚楚的,如何都賴不掉!」蔣舒月這回總算吐了一口怨氣。


    「再者,過年大夥兒贈茶葉不是少見的事,我想買回上次推掉的那批茶,就當讓自個兒親戚賺個紅包錢,讓底下夥計過個好年,就照他開出的價格收的吧!」龍君奕笑得可詐了。「我想他鋪給原先進鳴茶的茶行的貨,八成是我退的那批吧?我看他哪來的茶葉能在過年前趕製給我!」


    蔣舒月氣得槌他一記。「明明就有好辦法,偏生拖著不使出來,看我們急得跳腳,你大爺很開心是不是?」


    「娘子別惱,你不是說要雙管齊下嗎?負謙的工藝沒有進展,我哪敢出手?」龍君奕討好求饒,真怕妻子氣上了,整天都不和他說話。


    蔣負謙見他們互動,一惱一討好,其實甜蜜得很。多想晴蜜現在就在他旁邊,他由後環抱住她,撫著她微隆的腹部,期待一家三口的生活。


    「我晚一點再送劉家茶葉過來,先回去了。」應該來得及跟晴蜜一塊兒吃午飯,不然跟她還有肚子裏的孩子說上幾句話也好。


    「等等,綠芽的事,有眉目嗎?」前後找了快兩個月了,連個影子都沒有,她不禁懷疑是負謙看走了眼,把誰誤認成綠芽了。


    「沒有。」他也覺得奇怪,綠芽個子嬌小,眼距微開,照理說特征不算難找,可見過她的人似乎隻有他……「我不可能認錯,否則她見到我根本沒必要跑,極有可能她來省城幾天就離開了。不過我還是會繼續探訪,畢竟此人不得不防。」


    綠芽會不會再次成為蔣英華的棋子,很難講。


    蔣舒月看了龍君奕一眼。「要是找到人,別太為難她。」


    當初綠芽做錯事,君奕不得不把她趕走以正視聽,但心裏還是關心她的,瞞著她私下找過她幾回,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她雖然吃味,還能諒解,且在負謙說看見綠芽前一年,君奕也沒再找過她了。


    「嗯,我知道。」蔣負謙同樣看了龍君奕一眼,意有所指。


    「喂,我對舒月天地可表,你要是敢把她帶離開龍家,管你是我小舅子還是天王老子,我一定讓你吃不完兜著走!」話雖如此,他還是害怕地樓住蔣舒月。


    「我先告辭了。」隻要他對姊姊好,誰會無聊來拆散他們?


    他現在,隻想回家。


    綠芽站在蔣家往東街二巷必經的陸橋上等了一整個下午,她在等蔣負謙。


    「你要知道,如果不是蔣舒月,龍君奕根本不會趕你走!他就算對你沒有男女感情,總有兄妹義氣吧?聽說你被趕走之後,他還差人打探你的下落,想知道你好不好,如果不是蔣舒月,說不定你現在還能回玉磐行生活呢!」蔣英華在她跟前說著。木已成舟,她心也死透了,經他這麽一講,頓時又激活過來。他說的不錯,若非蔣舒月,她豈會落得如此下場?


    「還有蔣負謙,就是他向蔣舒月獻計,不然剛嫁進門時,龍君奕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還記得我爹落葬那天,你不是追來要找龍君奕,要他明白蔣舒月借著職務之便用龍升行鋪茶打名氣嗎?若不是蔣負謙將你攔下,把你趕走,今天事情說不定就有轉機了,不是嗎?」蔣英華繼續說道。


    綠芽動搖了,伸出十指,縫裏都是汙泥。她為了糊口飯吃,得頂著烈日下田工作,雙唇甚至被曬裂了,而蔣舒月及蔣負謙卻能享福,這怎麽公平?


    「你說,少爺事後有派人找我?那為何隻有你找得到我,我卻沒遇上少爺派出來的人呢?」蔣英華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她也得防著。


    「還不是蔣舒月,他找了兩回就被製止了,還吵著有你就沒有她,再說我也是找了一年多才知道你的下落。」他現在跟玉磬行合作,龍君奕在福州就連喝一杯茶他都要知道,無非就是為了要找機會抽回那張十年合同。可惜玉磬行出過綠芽的意外後,防得跟什麽似的,使盡渾身解數就是無法買通裏麵的夥計,更無法安插眼線,因為玉馨行不收新人,要人作保,對方也要在玉馨行裏待過十年的才行。


    知道龍君奕私下尋訪綠芽時,他才瞧見一絲曙光,把主意動回綠芽頭上,派人幹擾龍君奕釋出的人馬,誤導他尋人方向。


    而他,在寧德南方的玉田縣找到綠芽之後,也不急著現身,以錢買通地主多加她苦力活兒,讓她身心俱疲,更容易答應他提出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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