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負謙捧著錦盒,拉開廳門,龍家陳總賬就在廳前台階下候著,準備替主子送客。他回頭,道:「姊姊、姊夫請留步,過陣子小弟再來拜訪。」


    「好。」送走蔣負謙,龍君奕將蔣舒月擁入懷裏,細心安慰。「終會有的,沒有也是我們的福氣,沒有子孫債。」


    「嗯,我知道。」家裏麵沒人催,婆婆體諒她辛苦,從未在她無後這點上作文章,她的婚姻像倒吃甘蔗一樣,愈吃愈甜。


    隻是想到肚皮遲遲沒有動靜,就像咬到甘蔗的節一樣,又澀又硬口啊……


    蔣負謙辭了送行的陳總賬,抱著錦盒快步往東街二巷走。阿水嬸人熱心,把晴蜜當作自個兒的小孩照顧,他雖然感念,卻擔心阿水嬸在她耳邊亂嚼舌根,說什麽男人一談到會事,說不定連爹娘都忘了雲雲。


    阿水嬸沒給人幫傭過,身分界定不清楚。他的宅子不大,更無法劃出距離,以為請她來幫忙,就可以管家裏大小事。她來的頭一天,他就想把人辭退了,是晴蜜堅持留她,說別反反複複,給人留下壞印象。


    他跟姊姊根本不怕阿水嬸四處說嘴,他忍著就是為了讓晴蜜知道家裏有她可以決定的地方。他曾聽她說過幾次阿水嬸跟嶽母一樣愛吃白米糕,可能在她身上看見母親的影子,心裏懷有孺慕之情,才舍不得請她走吧。


    據說孕婦愛吃酸的東西,雖然晴蜜沒有表示過什麽,替她買些蜜餞回去,不愛吃總能討她歡心。蔣負謙心念一起,便轉了個方向趕往市場,驀地,眼角一抹熱識的影子閃過,他定身回眸,赫見令他顧忌三分的人物。


    「綠芽?!」她又回來做什麽?當初她受蔣英華利用,盜刻印信將蔣家茶葉抽離龍升行,全數轉進玉磬行中想賺得更高賣價。綠芽心係姊夫,若非想借此將他引回福州寧德,離間他跟姊姊的感情,也不合上蔣英華的當。盡管綠芽曾服侍姊夫多年,姊夫更視她為親妹,但身邊總沒有位置留她,便將她趕走。


    她這次出現的時機未免巧合,蔣負謙不禁起疑,追了上去。


    綠芽一見蔣負謙注意到她,立馬拔腳跑了。她以前在龍家當丫鬟,為了怕龍老夫人生氣,替她上街買東西時為了貪快,知道幾處有小路可通,哪裏牆破了個洞能鑽人,沒幾回功夫便甩開兩人的距離。


    蔣負謙站在街上左盼右顧,人來人往,綠芽個子又小,跟晴蜜沒什麽兩樣,不費吹灰之力便能隱於市中。


    他直覺綠芽會帶來亂象,因此才剛從龍家出來的他,又折了回去,想提醒龍家人千萬小心,尤其在這當口,更是不能大意。


    【第七章】


    杜晴蜜肚子能瞧出個形狀來了,若非這孩子折騰,常讓她犯頭昏想吐,前四個月肚子根本平得能滾球,絲毫不覺裏麵躺了個小娃兒。


    她套了件外衣,來到後房,裏頭燒水煮粥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丈夫蔣負謙。他總在阿水嬸來家裏幫忙後才會外出,隻要在家,能為她做的,全不假他人之手。


    「不多睡會兒?」蔣負謙見她出現了,拉過廚房板凳扶她坐下。「粥還沒熬好,我先替你泡杯茶。」


    說是泡杯茶,蔣負謙卻是取出陶碗,由袖裏拿出一顆如荔枝大小、邊有白絮的草球放入衝水,端到她眼前時,這顆草球正慢慢地綻放,如同她想象中的蓮花座,座心還開了一朵麗菊。


    「你……你真的製成了!」杜晴蜜捧著陶碗,驚豔茶湯中盛開的傑作。「夫君,你真厲害!這真的……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我本來想用茉莉製心,可惜過了最鼎盛的花期,剩下的質量都不好,才改成杭菊。」見她欽慕眼光,他一陣飄然,頓時覺得自己成功一半了。「賣相好還不夠,味道要好才能留客。嚐嚐。」


    杜晴蜜吸了一口。她不懂該如何品茶,單純外行人隻會分好喝不好喝,這茶淡香遠怡,花香味沒有熏蒸的香片來得重,非常順口。「這茶一定能替鳴茶帶到更高的境界,很棒呢!」


    「承娘子貴言。」蔣負謙接過陶碗,同處而飲,喉間的香氣更深遠了。「粥熬得差不多了,你先到前廳等著,太晚吃等阿水嬸來,我胃口都沒了。」


    「瞧你,說這什麽話!」杜晴蜜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提到阿水嬸就一臉吃癟樣。本以為他是不喜歡聽人叨念,不喜歡被管,遂避免在他耳邊念著生活大小事,可她無意間開口,他卻如得珍寶,要她多說一些。「阿水嬸生活沒有寄托才會這樣,有時她念得我也挺煩的,不過有她家裏確實熱鬧很多。」


    「她才一個人就能把我們家熱鬧成這樣,也算有本事。」念在阿水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至少讓晴蜜在家裏不無聊,長了省城的見識——雖然都是道聽塗說的消息——睡前聽她活靈活現地轉述,眼底熠熠生輝,聽他澄清反駁阿水嬸時的驚呼真的好可愛,為此他可以容忍阿水嬸造次,把他當兒子管。


    管歸管,他也沒聽進耳過,「等孩子生下來滿百日,我們回鳴台山就好了。」


    稍後一刻,阿水嬸提著剛采買回來的新鮮蔬果走入院子。剛來幫忙的頭幾日,她幾乎天剛亮就來打掃院子,後來要求她辰接已再過來即可。


    蔣負謙似手不喜歡她,態度跟她兒子一樣,常常把不時煩掛在臉上。兒子是自己生的,還能罵幾句,罵過就雨過天青,但蔣負謙她不能罵,忍下來的結果是彼此看到對方,連招呼都懶得打。反正把宅子跟他娘子顧好就好。


    「我到姊姊家一趟,你多休息,別過度勞累,知道嗎?」蔣負謙到書房整理些東西,以布巾包妥並將書房上鎖,來到廳中不厭其煩地囑咐著。他附耳道:「蓮茶的事,千萬別說給阿水嬸知道。」


    「我懂。」杜晴蜜為他整整衣襟。這男人,明明知道阿水嬸愛探聽,卻老愛揪著她講悄悄話,好讓阿水嬸成天轉著這件事,就像用線綁著根肉骨吊狗胃口,她就不會去咬鞋踩田一樣。


    她不是沒想過要為了丈夫把阿水嬸辭退,隻是之前她還沒來幫傭時,沒事就會來家裏走走,也會把她當晚輩叨念著,來幫傭後才會連負謙一起關心,就算辭退她,隻是免去她打掃、劈柴等差事,她照樣會上門,就打消念頭了。


    阿水嬸最近也不會當著他的麵數落事情,隻是心結種下,負謙不想解也沒時間解,等他清閑點,她再請飯館外燴一桌當和事老好了。


    杜晴蜜跟他走到庭院,在豔紫荊下,終於忍不住撫著他腰際兩側,將臉靠在他胸膛,柔情依依地說:「路上小心,我跟孩子在家等你回來。」


    「我知道。」蔣負謙目光放柔,就是知道家裏有她跟孩子,外頭再辛苦,他都甘之如飴。「進屋去吧,沒事我會早點回來。」


    「嗯。」說是他在說,杜晴蜜依舊目送他出了家門後,才不舍地走回廳裏。


    阿水嬸抹著腰間布巾,由廚房出來後,頻頻向外頭望,確認蔣負謙離開了沒有。


    他們兩個還真有趣,幸好她應付得來,還能當作消遣看,不然早瘋了。


    「我知道你們夫妻倆都不愛我碎嘴,可我還是禁不住要說。」


    杜晴蜜以為她要問蔣負謙離去前,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豈知阿水嬸說出來的事完完全全不是她想的這樣。


    「我剛在街上聽人講,最近負謙好像在找一名年輕姑娘,連龍家都派人出來幫忙了,你有空問問他到底在找誰。」


    「年輕姑娘?」連龍家都驚動了……說不定是幫姊姊找人。杜晴蜜壓下蜂擁而上的妒意,為蔣負謙說話。「這事我沒聽他說過,他這幾天也沒有什麽異狀,可能是幫朋友或姊姊找人,你就別多想了。」


    「希望是我多想。」阿水嬸碰了個軟釘子,但不說擱在心裏又難受。「我知道是我多事,可男人在外頭搞鬼,怎麽可能讓家裏的人知道?尤其是妻子。我聽肉販萊攤的老板描述負謙找人時的著急模樣,真想拖你去聽聽有多可惡。你從來不主動過問他的事,他要瞞你簡單得很。」


    杜晴蜜不禁有些動搖。她對蔣負謙的交發情況不算了解,隨便捏造個人物就能把她哄過去了,但想起他在圓樓時對她剖白以往並未有任何保留,心才回穩一些。


    「我相信負謙。」杜晴蜜撫著肚腹,腦海裏全是蔣負謙對她的好。「我知道你覺得負嫌的態度很高傲,但你不能否認負謙疼我的事實,你全看見了不是?」


    「你說的不錯,這小子確實疼你。」她兒子待媳婦都沒蔣負謙待她一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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